风雪初晴,薄雾若纱,松涛沙沙作响,回廊转出了一个虎背熊腰的槐梧身影,急匆匆地向张邦昌的住处赶去,正是金国太师王汭。原来是宋朝官员的举荐信送到金营后,完颜宗翰大清早便下令王汭将举荐书拿给张邦昌看。
咚咚的敲门声伴着王汭沙哑生硬的汉语:“张大人,您起床了吗?”
只听见:
“嘎——吱——”
一声,有人用力堆开了房门,身穿金国官服的王汭随即跨了入来,满脸堆笑地递上了举荐书。
张邦昌看过之后大惊失色,说道:“赵氏无罪,怎能随意被废?邦昌不敢从命,若一定要立邦昌,唯有一死。”随即将头撞柱求死,结果被王汭拦住,并没有死去。
王汭见他要寻死觅活地不肯接受事实,在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将张邦昌带到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的面前,想借二帅的威权威逼张邦昌就范。无奈张邦昌辞意坚决,任完颜宗翰、完颜宗望如何软硬兼施,费尽口舌,就是不松口,坚决不肯即帝位。
二帅见再勉强也不会有好结果,就骗张邦昌道:“其实大金皇帝有诏,要立太子为帝,命张邦昌为宰相,辅佐少帝,便少帝不再败盟。”
张邦昌将信将疑,但再无理由堆辞,只好应承了下来。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稳定了二帅之后,仍然想伺机逃离金营。
午夜时分,张邦昌收拾了细软,躲在了刘家寺寨的竹林里,准备逃走,但军营中戒备森严,不时都有巡兵走动,只能暂时匿藏着不动。
营中隐约传来了阵阵女子的惨叫之声,张邦昌暗暗咬紧了牙关,暗骂完颜宗翰人面兽心,任由金军将无辜少女摧残至死,自己决不能听从他的摆布,以免落得千古骂名。
张邦昌冒着风雪,匆匆翻出了刘家寺寨的围墙,跳出了墙外。他犹如丧家之犬,在一条偏僻的小巷中逃窜,迎面却碰到了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她脸容憔悴,双目无光。在月光的照耀之下,他依稀认出她是郓王妃朱凤英。
原来朱凤英不堪凌辱,乘金将完颜宗贤大醉不省人事之际,爬墙逃了出来,正从巷尾中勿勿跑来。两人在狭窄的小巷中相遇,凝眸对视,各怀鬼胎,都愣在了那里。
张邦昌不想惹事生非,转身欲走,朱凤英却猛然地伸出了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衣袖,楚楚可怜道:“张大人也要逃走吗?可不可以带上妾身?”
张邦昌诧异万分,得下了脚步,惊讶地发现她全身伤痕累累,到处是指甲所划破的血路,青一块,紫一块的,几乎体无完肤,衣裳上也沾有血渍,脸色苍白如纸,双眼满是哀求之色。
还未等张邦昌回过神来,巷子前头传来了阵阵哨声和叫喊声,原来是有人发现了他失踪,禀告了完颜宗翰,完颜宗翰立即下令千户国禄带兵前来追捕。
“看来王妃逃得也不是时候,我们谁也逃不掉了。”张邦昌长叹了一声。
朱凤英一见金军追到,双眼顿时露出了骇怕之色,连忙松开了张邦昌,向巷尾方向逃去,却被一群金军截住了去路。
蒲家奴领队窜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朱凤英,像大鹰捉小鸡般将她拎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贱婢往那里而逃?”
碰到了蒲家奴,朱凤英逃走的愿望顿时落空,被扭送回国相大寨。
国禄也追了上来,大吼了一声道:“张邦昌,还不来手就擒?”
张邦昌的计划全部落空,只得乖乖地跟着金军回营。他在回营的路上看见了不少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宋国女子,心中突然涌起了莫名奇妙的疼痛和怜惜,难道这些金人就没有妻女吗?
得知张邦昌逃走的消息后,完颜宗翰勃然大怒,下令将他锁在了寝室中,不让他再自由活动。张邦昌在寝室中如坐针毡,窗棂和大门都被金军用木板钉死,只留下一个送饭菜的气孔,他现在的情况非常槽,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了。
朱凤英的处境比张邦昌更惨,她被蒲家奴带回了完颜宗贤的大帐之后,只见完颜宗贤犹如凶神恶煞般站立在那儿,拿着了一条长藤,怒气冲冲地将她抽打。
朱凤英遍体鳞伤,惨叫声响彻了夜空,她一边哭叫,一边求饶道:“请盖天大王手下留情,奴婢下次真的不敢了。”
另外还在大帐中侍奉完颜宗贤的是朱凤英的婢女木棉,她看到了惨遭鞭打的朱凤英,整个人都吓傻了,连忙向完颜宗贤看去,透过昏暗的烛光,看着眼前赫然站着的面目疯狂的男人,她竟然没法阻止,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含泪替朱凤英乞命,再这样打下去,朱凤英难免会性命不保。
完颜宗贤仍然怒气冲冲地道:“本王就是要打死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贱婢。”
木棉哭叫道:“盖天大王手下留情,再这样鞭打,真的会出人命的。”
朱凤英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完颜宗贤扬起了头,挥舞着籐鞭,叫道:“贱婢,深更半夜竟敢约张邦昌私奔,想远走高飞,今儿本王倒要瞧瞧,你还有没有命再勾三搭四。”
朱凤英哭诉道:“事情不是大王想像的那样,奴婢只不过在小巷中与张邦昌偶然相遇罢了,奴婢并不知道张邦昌也在营寨之中。”
完颜宗贤被她一语惊醒,张邦昌在金营之中鲜为人知,量她也不会知道,看来她逃走之事另有原因,并非与张邦昌有关,想到了这儿,他停下了手来,气冲冲地走内帐。
朱凤英披头散发地伏在了地上,声声悲泣。木棉连忙走了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见到她的衣服都快要与鲜血粘贴在一起来,木棉不由膛日结舌,泣不成声。
“还不快将她带回去?”完颜宗贤从内帐中大发雷霆。
木棉土头灰脸,点头哈腰,将朱凤英扶回了原先被关押的地方。幸而朱凤英受的都是皮肉之苦,又求得太医楚丹的药方,休养了几天后,伤势渐渐痊愈了。
木棉每日都偷偷熬药前来探望,在患难之中与她携手扶持,共同过着这毫无尊严的痛苦日子。
三月一日,张邦昌以宰相的礼仪进城,文武百官数千人迎到南熏门前。范琼等统制官率大批士兵,从州桥直到门下,夹道列队左右。
国禄带领着卫队护张邦昌送到南熏门前立即返回,张邦昌则身着凉衫,头戴纱帽,以扇遮脸,径直来到了尚书省。但是张邦昌仍然不肯答应即皇帝但,又几次找机会要投井、跳河、上吊,结果都没有死成。不久,张邦昌开始绝食,躺在床上,滳水不进,可急坏了文武百官。
一天傍晚,众百官皆己散去,吕好问借故留了下来。见左右无人,悄悄地地张邦昌道:“相公忠于赵氏,实为可嘉,但相公即使舍去性命,也无法换得二帝回銮,保全赵氏江山。眼下之计,应权宜从事,待金人走后,或为伊尹,或为王莽,庙时相公自可再做定夺。”
听到了吕好问的劝谏后,张邦昌恍然大悟,知道自已应该怎么做了。
三月七日上午,文武百官和僧道军民等上千人聚集在尚书省,不一会儿,张邦昌哭着从尚书省出来,向东而拜,随金军一起向城外走去。直至中午,张邦昌一行人才来到宣德门外的西阙门。
王汭上前引导张邦昌来到完颜宗翰设置的大帐中,号称曾太师的金人持圣旨和大红伞盖等在里面,命张邦昌接旨,并亲自为张邦昌穿上大金国为他准备的帝服。然后引张邦昌走出大帐,在御街上令张邦昌望金国方向跪拜,接受册宝,新朝国号“大楚”,拟建都金陵。
皇帝册封仪式完毕之后,张邦昌步入宣德门,然后经大庆殿来到文德殿,在御床西侧另置一椅,准备接受百官贺。但他特别认閤门使传令百官,不得行跪拜大礼。
张邦昌还特别强调,说道:“接受金国册封,实为生灵,非敢篡位,如不听从,即当规避。”他只在金人在或到金营去的时候,才以大楚皇帝的身份行事。
三月十五日,张邦昌到金营回拜二帅。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以宾主之礼迎至殿外,并设宴款待张邦昌。
酒过三巡之后,张邦昌提出不毁坏赵氏陵寝、停止收缴金银、大楚国都暂居京城三年、请金军班师、向金国借金银以解燃眉之急等几项请求,二帅皆一一应允。
张邦昌见金人很给面子,就又提出了希望能将因主张保存赵氏而被金人扣押的孙傅、张叔夜、秦桧等人放回。但这一次的请求,则遭到了二帅的拒绝。
自从徽钦二帝被扣押刘家寺寨,金国另立张邦昌为帝后,金人便发出了要带宋室宗族北迁的消息。
郑太后得知这个消息后,又惊又怕,她虽为后宫之主,却也是一介女流,只得任由金人摆布。她不忍心年迈的老父受自己所连累,也要受北迁之苦,于是大胆地去求见了完颜宗翰。
郑太后对完颜宗翰道:“粘罕左元帅,臣妾有罪,自然该随太上皇北迁,但臣妾的家属未曾干预朝政,更何况老父年纪老迈,请元帅开恩,将他们留下。”
完颜宗翰深感郑太后的孝心,当即下令释放郑绅及其家眷回到开封城。
兀术对郑绅道:“你的女儿很会说话,进退有度,容止雅丽,所以粘罕元帅才会格外开恩,赦免了你们全家,你们回去之后,要克守本份,不要再卷入朝政之争。”
郑绅热泪盈眶地道:“老臣明白。”
郑绅一家得到了赦免之后,无不感激涕零郑太后的大恩大德,同时也为她将随太上皇北上金国而暗暗担忧。郑绅全家与郑太后此刻一别,竟然成了永别。 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