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缓缓行了一路,等进了一个不高的青瓦白墙的大院子才停下。透过空气里的水汽,林颐隐约能感觉出已靠江边了,大抵这就是船舫了。
惠辰下了车,再来扶林颐。这船舫并不很大,不过一个竹子搭的小码头,晃晃悠悠的停着几艘蓑缕篷船,只是用青瓦白墙围了大大的场地,四周结结实实的排了一圈青竹,长的密密实实的,甚为雅致又实用。
上来船,林颐才发现惊异之处。
那艘蓑缕乌篷的船上,整个儿的骨架都是用的上好的樯木,刷了迤逦发亮的清漆,就如同一个遗世而独立的文人骚客,在江波中沉浮。到了里头,四壁同篷顶都用,墨绿色的锦缎包裹了起来,上头薄薄的也涂了一层清漆,盖为防水之用。
底下是一层细棉上头又铺了狐衾,仿若两个横卧的卧榻,中间横起的棱骨则用作了摆放的鸭信鹅掌、干果点心、凉酒滚茶的狭长桌子。
林颐草草巡视一圈,便不免喟叹了一声,等到被伺候着梳洗、褪了鞋袜,换上独有白狐长袜,整个人卧在衾里,简直舒服的直不起腰来!
只见惠辰已是怡怡然侧卧斟酒品茗的模样,顶着林颐灼人的目光还是丝毫不惧,更惬意的执了以霓裳、绿腰为题烧的白瓷美人壶,自斟自饮,江里独酌,半点儿没有分享之意。
林颐想,若是眼睛能说话,大抵她眼睛就要冒火了,惠辰大抵也连个灰渣渣都不剩了。
等船夫摇着船桨将船晃晃悠悠的晃出去老远,等美人壶里的美酒大半都进了惠辰的肚子,他才大发慈悲的觑了一眼林颐,等酒盅里的这口一直喉灌了下去,才开了金口道:“小丫头,你不若尝尝这热茶!”是的就是小丫头,一直都是小丫头,也许他们相识的时候太早,林颐那是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也许是惠辰年岁上大她太多,从此往亲近些便一直叫小丫头,整的忘年交一般!
惠辰好笑的看着林颐气鼓鼓的模样,瞪得溜圆儿的眼珠子,里头的不可置信就想要溢出来一般,忍不住好笑的摸了摸她生气时显得圆鼓鼓的脑袋,继续好笑的解释道:“此酒名为美人臻,是极为性寒的,便是我这样的壮实汉子都不能饮过一壶,你们女人家别说碰了,身子骨弱一些的,哪怕凑近闻了都要不舒服的!”
惠辰的眸子怔怔的看着近处,却又像望着远处,陷在回忆里的人,哀伤就仿若涟漪似的一圈圈震荡开来。过了好一会儿,惠辰才同经年梦醒,“哦,你不若喝喝这茶?”
林颐食不知味的端了茶盅子呷了一口,涩涩的,倒尝不出是个什么,只是勉强的微笑点头致意。
“怎么样?如何?我特意叫曹公公去打听的,这梨蜜碧螺茶也只你才能琢磨出这么繁复的方子、这么难得的口味了!”惠辰仔细的瞧着林颐的神色,眼里的期待将整个人都弱化成了领赏卖乖儿的大狗狗。
林颐又吃了一口,果然虽然还有些火候掌握得不到位,大体神韵已有了,“果然有心了,茶很好,配着姑姑的山泉梅流雪,果然非同凡响!”这些个细节,惠辰的暖心总能叫林颐会心一笑。
“啧啧,你个丫头,这拐着弯儿的,到头来还是说自己的茶好!我瞧着,脸就是圆圆的,也不很大呀?”这语气真是端的欠扁,这样颠覆高岭之花的高冷范儿和王霸之气的欠揍模样,林颐也只是暗暗翻了个白眼,扭头去瞧帘子外头,不欲理他了!
这一瞧,外头还真是热闹,早早从船舫处的小河汇入官河的乌篷船,再行了一段柳堤垂花的斯文路后,已经到了喧闹非凡的长街集市了。这里大大小小的乌篷船、龙骨船、扁舟子、就近人家一人一划图个自在采莲菱角木桶子,穿花问柳、赶集贩货的挤满了河道。
两岸人家,逢了热闹的机会,便开了沿河的窗子,配上一个高脚木凳,一个竹钩子,一只窝水的炉子,一些莲叶、竹杯,一块案板,这水乡人家独有的小食摊子便开张了。
有卖茶叶蛋、香酥蛋、金陵传过来的毛鸡蛋、醋溜皮蛋的,还有卖小馄饨、大馄饨、云吞面、水饺、煎饺、锅贴的,也有卖包子、馒头、小笼包、灌汤包、生煎、葱油饼、烤饼、馕饼、肉夹馍、菜夹馍的,或是卖羊肉汤、牛肉汤、米线、米粉、汤面、细面,又或是卖瓜子儿、花生、茴香豆、兰花豆等等佐酒的素菜,还或是卖糖葫芦、糖炒栗子、麦芽糖、搅搅糖等等小儿家最爱的零食摊子,像那捏唐人、现绢花、画鬼面儿的就数不胜数,更不用说那水豆腐、油炸臭豆腐干儿等风味独特的摊子了。
鼻子里乱窜的都是各色香味,入耳的都是滚油浇在食材上发出的呲呖呖的响声,过眼的都是热锅子冒出的呼呼热气。林颐看一眼热气腾腾的外头,再看一眼里面,再怎样精致的小食缺了新鲜,都不免失了灵气而略显乏味。
这么想着,林颐更是贪婪的望着外面,嗷嗷嗷!那个撒了香葱的生煎看起来好好吃!啊啊啊!那个刚片好的烤鸭闻起来好香啊!噢噢噢!本宝宝肚子好饿!
惠辰瞧着一脸的不为所动,任由随着小船晃晃悠悠的前行而缓缓窜入的美食而一直煎熬着的林颐有气无力的躺着。
远远儿的,社戏独有的腔调忽高忽低的传了过来,余音婉转。 红楼之蛊女林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