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膳已后,外面春雨绵绵,沐府早早关了宅门,熄灯休息。
待到亥时左右,忽听得有人擂门,催促开门。门房打开一看,只见一年轻男子身着蓑笠,雨水溅满了裤腿,神色着急道:“有劳通报一声沐世叔,道林轩和求见。”
那门房见状,怕误了事,忙而不迭的跑去通报,不一会府里大厅上亮起了灯,来人将林轩和请了进去。
沐诚怀出来见了人,也不命人奉茶,只道:“你深夜至此有何事?”
林轩和见沐诚怀面色,心便暗道不好,仍硬着头皮问道:“沐四叔,你可知沐世伯家去了何处,我今夜去了北郊,却已人去楼空。”
“他们早晨已启程回乡。”沐诚怀道。
林轩和这下什么侥幸心理也没了,脸色刷白,他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要说什么。
“如此,不送。”沐诚怀起身,让门房将人送出去。
“沐四叔!”
“请叫我沐大人。”沐诚怀站定,道:“不知林公子还有何事。”
“我娘说,沐妹妹她曾经…是真的吗?”林轩和脑袋一团乱麻,原本昨日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日,如今却成了最痛苦的。母亲瞒着自己把沐家的婚事退了,道沐卉曾经被掳,还将祖传玉佩弄丢,这样的媳妇,他们林家要不起。
沐诚远闻言,愤然转身,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了语气道:“大丈夫自担当自成全,卉儿冰清玉洁,不容折辱,我们沐家人品如何,这么些日子你难道还看不清吗!你道我兄长此番过来是为何停留这么久,就是怕误了你的考期,想等你应试过后再同林家请罪。”
“罢了,终是你们无缘,回去吧。今日林博士府上给我递了请柬,恭喜你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只卉儿那里,不要再提了。”
说完,再不理他,让门房把他送了出去。
林轩和失魂落魄的站在沐府门外,任由雨水洗刷着脸,温热混着冰冷流淌了满面,他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了。
便有林母派了小厮在后面跟着,将人领了回去。
“哎,我的儿,你这是何苦,不过是个女子…”林母见儿子神色木然,让他坐就坐,让他站就站,衣服头发湿了也不知道换,唯恐他魔噩了。
“娘,我去把沐妹妹追回来可好?”林轩和抓着母亲的袖子,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林母甩袖,厉声道:“你与玉珍婚事已定,是想自毁前程吗?!”也不知那沐卉哪里来的魔力,引得她睿智的儿子失了魂。林母暗自庆幸沐家没有多加纠缠,不然此女一进林家,必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娘,我喜欢她,儿子求你了!”林轩和纳头跪下。
“冤家啊…”林母怒火攻心,道:“你想去便去,只是为了一个不洁的女子行这不忠不孝之事,值得吗?”
说着,手抚额头,倒退两步似体力不支。
“娘,您怎么了?”林轩和忙起身扶住她:“可是又头疼了?”
“轩和啊…”林母慢慢坐下,语重心长道:“娶妻当娶贤,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你读的是圣贤书,当行君子事,莫要给林家丢人,知道吗?玉珍是个好姑娘,贤良淑德,你是没同她好好处过,待你们成了亲,你便会知道,有个贤内助是多么重要,肤浅的颜色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此事我已给你爹去信,他也是同意了的,要知道你爹这人最重义气,若不是沐家女孩德行有亏,我们也断不会这般形式,所幸你们定亲之事只是口头协议,如今好聚好散,各安天命。”林母又搬出林父来说道。
林轩和半晌呐呐不得语,他想反驳,想不顾一切追出去,可是亲情和师情,就像枷锁一样紧紧套牢他。
“沐卉…”这个名字,只能永远珍藏在心底了。林轩和痛苦的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这才是为娘的好孩子。”林母满意的拍了拍林轩和的手。
话说这厢沐诚远父女思归心切,星夜奔波,行了旬日,于日暮稀薄之时回到小镇。
马车径直开到了沐家祖屋,沐诚远下了车,直进了沐家祖母房内,只见印象中的母亲早已骨瘦如柴,目光浑浊,是日薄西山之兆,顿时眼泪便留了下来,纳头便拜:“母亲,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孩儿回来了!”
“可…可是…老二?”沐老夫人眼睛已不好使,只靠着耳朵辨认。
“正是儿子,我和卉儿回来了。”沐诚远起身,握住沐老夫人的手。
沐卉也连忙上前,哽咽道:“祖母,是我,我回来了。”
“好孩子…”沐老夫人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沐卉连忙把手握住了她。“事可成了?”
沐诚远同沐卉对视一眼,哑声道:“成了。”
“好,那就好…”沐老夫人面露笑容,又让沐诚远开了她的嫁妆柜子,取出一对玉镯,放到沐卉手中道:“这是祖母给你的体己,你是沐家长女,日后必要和和顺顺过日子,给后面的妹妹们做好表率。”
“会的,我会的祖母…”沐卉道。
“好了,我累了…”到底是风烛残年,沐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体力不支睡着了。
“卉儿,你先回去吧,这几日我要在这守着你祖母。”沐诚远压低声音道。
看着父亲疲倦的脸,沐卉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出了门。
“哎哟,我们的金疙瘩回来了。”方出了大门,便遇到了提着食篮的沐大婶。
沐卉没有心情同她嗑唠,只行了一礼便要回去。
“怎的,好不容易回来了,才待了这么一会,哟,看这对手镯,怎的这么眼熟…”沐大婶咋呼道:“这不是老太太的吗?老太太可是醒了?我就说人老了耳根子都是软的,日日在前伺候的看不到,这外面的随口奉承了几句,便什么家私都掏心掏肺的给出去…”
沐卉听她说话指桑骂槐,心有些累,没再理她回去了。
“呸,还以为攀上高枝了。”沐大婶暗骂:“消息都传过来了,那林家二郎中了二甲传胪,同他恩师林博士家结了亲。兜兜转转跑去京城几个月,还不是竹篮打水,平白给人做嫁衣。”不成,老二家是读过书的,最是巧舌如簧,眨眼就把老太太的梯己蒙了几样去,她得在旁时时盯着,沐非可是大孙子,以后要捧盆的,老太太的梯己应是自己家的才对。想着,沐大婶也无心追骂,连忙守着老太太去了。
沐卉回了翰宝堂,张氏早在门口候着,半年未见女儿,思之甚切。
“卉儿!我的儿!”张氏见女儿拔高了个儿,身姿越发窈窕,心里又是安慰又是辛酸。她的孩子啊,明明这么优秀,为何要遭此一劫。又恨那林家过河拆桥,捧高踩低。
“娘,我好想你…”沐卉似看出张氏的心思,搂着她的腰撒娇道:“子欲养而亲不在,如今年华正好,让我多陪陪你们几年不好吗?”
“好!好!”张氏爱怜的抚摸着沐卉的脸。她的女儿这般美貌,便是比别人晚嫁,也会得尽夫家宠爱。况且如今家势不丰,再积攒多几年,为女儿挣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出阁去。
“你爹爹人呢?”张氏问道。
“我们先去了祖母那边,他要在那多陪陪祖母。”沐卉回道。
张氏点了点头,道:“那我准备些衣物和膳食,给他送过去,你连日奔劳也累了,用些东西后泡个澡,好好休息休息。”张氏本就不是一个多心的人,想一出是一出,烦恼的事很快抛之脑后,携着女儿回屋享用午膳去了。
许是见了沐诚远,心愿已了,沐老夫人的病势日增,不消几日已是大限。沐诚远给了沐四发信,三个妯娌暗自备好装裹服饰等物,日夜守在她身旁,不敢离开半步。
这天早上,沐老夫人睁眼要茶喝,张氏忙递了过来,喝了两口,老太太看似精神好些,要坐起来说话。众人不敢违拗,将她轻轻扶起靠在床边。
“我这一生嫁入沐家,有五十余年,年轻时虽吃了些苦,老来儿孙孝顺,也算享了福,心愿足矣。”老夫人说着,拿眼看了一下沐家兄弟三人,道:“我的体己皆在妆盒里,没什么珍贵的,你们兄弟一人分得一样,算是念想。这段时日,几个媳妇辛苦了,每人打个金戒指留作体己。如今,我也算是有颜面见你们爹去了…”
话毕,面色已发红,众人知是回光返照,妯娌几人连忙帮着穿衣,又讲床安设好,只听得老太太喉咙间响动,闭上眼睛,已是去了。
沐大伯为首,众人跪下举哀。
停灵三宿,次日入敛,沐家祖母生前与人为善,死后多有人来相送。
又做了七日法事,沐四一家方风尘仆仆的赶来奔丧。
“娘啊!”沐四一脸胡渣,面容憔悴,纳头便拜。
听闻母亲死得安详,沐四又是纳头痛哭,恨自己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夜间送完宾客,众人疲惫的对着帐,将沐家祖母的妆柜打开,只见里头放着四件首饰,分别是戒指一对,耳环一双,手链一条并发簪一支。
沐大婶看了看说:“二伯家的那份早先老太太已经给了,我家非儿是大孙子,大孙当小儿,应得两份。”
“娘是说一人一份的。”沐三性格憨厚,便照实道。
“他家得的可不止一份,也不知暗地里哄了老太太什么去呢。”沐大婶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饶是沐诚远心性再好,也被这口不择言激怒了。
“什么意思,你一回来就日夜守着老太太,你说我是什么意思?”沐大婶反唇相讥:“之前说轮着来的是你,老太太糊涂了,巴着不放的也是你。”
沐大伯同沐非只听着,没开口。
沐诚远被气得浑身发抖,母亲不大好他日夜守着,倒被说成是别有用心,哄骗老太太遗物!
“这东西,我一样都不要,你们分去吧。”沐诚远到底不屑同泼妇计较。
“诶,那可不成,别说是我们家占便宜,这样吧,我们三家一人挑一样,剩下的那件就价高者得。”沐非自以为得了个好主意道。
“不必,都给你们,老三老四没意见吧。”沐诚远淡声道。
“没意见。”沐三沐四回道。“让你们先挑,要什么都拿去。”
“还有那些钱,都是老三管着的,娘生病花了多少钱,宴请的费用,还有宾客给了多少随礼,一样一样可撸顺了,这事我们没沾手,可别瞎糊弄。”沐大婶得了便宜,得意洋洋道。
“这事本来就该长子负责,是你们一个说身体不好管不得,一个要照顾生意不能理,如今倒说起风凉话来。”沐三气道。
“这不是信任你们嘛…”沐大婶有些气虚道。
“那现在就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沐三道。他虽是给沐大伯打工的,但也不是能任由他们揉圆揉扁。“这帐都在这里,明日钱庄一开,我就都去取出来,你们爱咋咋的。”
沐大婶满意的点点头,她才不管别人风言风语,钱到手了才是正事。“日后的拜祭什么的,我们再各自出分子钱。”
“还有娘说了,给我们媳妇一人打一个金戒指的,我这人最公平,这钱先拿来莫要忘了,盛着金铺的人还没睡着,我们快去选好了。”沐大婶又想到一茬,催促道。
众人都被她气笑了,唯她还得意洋洋:“我这人可是最最孝顺的,你看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
“罢了罢了,拿去吧。”沐诚远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底悲凉。沐卉在旁冷眼看着,祖母还在时,他们几兄弟就能凑成家,如今祖母不在了,靠的不过是些情份罢了,情份消磨完了便罢了。
“我们便不出去了,大嫂你挑好每人发一个便是了。”张氏道。不过是个金戒指,也值得她大晚上跑去敲金铺。
“好勒,你们放心,我做事公道,绝不会缺斤少两。”沐大婶接过钱,兜在怀里乐滋滋出门去了。
“如此,我们便散了吧。”沐诚远道。
出了这通闹剧,众人皆身心疲惫,各自回家去了。
自那日起,沐诚远紧闭大门,同妻女在家茹素守孝,轻易不外出。待到三年孝满,举家迁往京城,不想自此这海边小镇,便成了沐卉的一个记忆。 萝莉进化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