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是永徽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大年,一般皇帝在腊月二十六日就封笔,不再处理政务,正月初一的大典上重新开笔。但永徽帝一日也没有休息,连发十道圣旨训诫各部大臣要恪尽职守,敦促各省官吏安抚好百姓,勤政爱民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
往年除夕这天夜里,宫中会举办宴会,宴请朝臣,但因永徽帝悼念辰怀帝与惠贤太后,决定为他们守孝。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是以君礼大于亲礼,以七七四十九天为满七,故而取消了这一年的盛宴。
除夕那日,午门第一次鸣鼓,林轩和几名寒门出身的官员奉旨入宫,经掖门进入,来到太和殿上。
“林兄。”一名年逾三十的官员身着五品官服,朝林轩和作揖道。
“舒兄,别来无恙。”林轩和回礼道。殿内一共聚了十余人,皆是五到六品官员,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皆是同届南方科举上来的。
“你可知今日陛下宣我们入宫是为了什么?”舒畅压低声音询问道。林轩和虽然官职不高,但他有个好岳父,说不定能知道什么内情。
“我也不知。”林轩和摇头道。他也很是困惑,论官职,他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论才能,他也只是做好分内事,没什么格外出挑的。致于作奸犯科之事,他是万万不可为的。今日永徽帝宣他们进宫,也不知是福是祸。
舒畅看了林轩和一眼,君子温润如玉,难怪曾经幽帝的妃子会污蔑他和皇后定过亲。林夫人他是见过的,优雅庄重,是个难得的美人,京中贵女也找不出几个能比拟的,那皇后听闻是小家小户出生,容貌绝美,但再怎么美也只是具皮囊罢了,能比得过林夫人吗。
舒畅面不改色,又朝着其他人走去,悄悄询问之下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过管他呢,是福不是祸,面见新帝是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出生的人几世修来的运气,若是入了新帝的眼,保不齐就可一步登天!舒畅的斗志又昂扬起来。
“陛下、皇后娘娘驾到!”门口的唱声传来,众人连忙列队站好,躬身低头。
“吾皇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平身。”高台之上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
“谢陛下。”众人起身,舒畅偷眼瞄了一下高台,就这么一下,惊如天人,差点失态。原来陛下和娘娘是这样的一对人物,难怪民间盛传君权天授,永徽帝是真正的天子,得天独厚,皇后娘娘也是为他沦落人间的仙女,普渡众生。
“舒爱卿可是对朕与皇后有何异议。”永徽帝冷不防点名道。
舒畅吓得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偷偷的一瞥被永徽帝尽收眼底,而且皇帝还知道他的姓名!“臣惶恐,未曾目睹天颜,被陛下娘娘的威严所震慑,误以为入了瑶池,见到仙人。”
震惊之下还能及时的拍下马屁,这个舒畅,倒是圆滑。永徽帝唇角微微上扬,道:“那是朕错怪爱卿了,平身吧。”
“谢陛下。”舒畅诚惶诚恐的起身,冷汗津津,再也不敢造次。
“今日朕召各位入宫,是想请各位一同欣赏傩舞。”永徽帝道。
傩舞是大辰的一种宫廷守岁风俗,在除夕举行,意在击鼓驱阴逐阳。
幽帝在位时,在除夕夜晚命皇城亲事官扮成各种神灵。教坊使着全副金镀铜甲,装成将军;镇殿将军二人介胄装门神;教坊涂黑脸,炭丑恶魁肥,装判官;又有装成钟馗、土地、灶神之类共千余人,自禁中驱祟。
此时皇帝会大摆宴席,宫中燃起无数灯烛,焚烧沉香,照得夜如白昼,极尽奢侈。手下文臣会不失时机的进献应景诗文,为他歌功颂德,看似敬畏神明,其实就是皇帝的变相歌颂宴。
只是没想到新帝也会拘泥于这种仪式,难道他宣他们进宫为的就是为他宣扬名声?
“咚咚。”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如同风起浪涌,气势非凡。在殿门口涌进十数人,身着蓝白长衣,脸戴狰狞面具,在殿中肆意跑动。
“咚…咚…”鼓声渐缓,那些人列成两队,中间走入一人,头戴流光溢彩的琉璃面具,头发银白,身披鳞片,人首鱼尾。河伯巡游,气势威赫,背后那些带着狰狞的人却没有安份,趁着他看不见拌上一脚,或挠上几下。
这是河伯!看到这身装扮的第一眼,众人便认了出来,他们皆是南方出身的,河源广进,逢年过节多祭祀河伯,自然对他的形象特征极其了解,可是京都无大河,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祭祀起河伯?
众人一边暗自思量其中的深意,一边打起精神不敢错过每一个细节。
这时一名英武雄伟的年轻人头戴假面,赤发彩衣,左持开山斧,右持避水剑。这扮的便是民间治水的大禹了。
河伯将河图赐予大禹,后头那些戴面具的人癫狂了,拼命想阻拦他们。锣鼓声如同密雷打在众人心头上,神虽有神力,却非万能,河伯动怒,执数尺长麻鞭,甩动作响,每每斥退一群,又是一群扑来。
这时大禹也挥动手中剑斧,披襟斩棘,伴随锣鼓起舞。河伯主左,大禹主右,两人并肩作战,终于退了恶水。
鼓声锣声渐歇,驱祟完毕,舞者出南薰门外转龙弯埋祟,短短一刻钟时间,却看得人激情澎湃。
众人似乎有些了解永徽帝请他们看傩舞的意图了。
永徽帝道:“众卿家看了此舞有何感想?”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是舒畅鼓起勇气,出列道:“臣以为,神的力量也不是万能的,再厉害的神也需有外援支撑。”
“爱卿说得好,赐椒柏酒。”永徽帝道。椒是玉衡星精,服之令人能老,柏亦是仙药,大辰有风俗,正日进椒柏酒。
永徽帝身旁的公公端着酒递到舒畅身前,舒畅手微微颤抖,恭敬接过,仿佛接的不是一杯酒,而是自己的锦绣前程。
“微臣谢过陛下赏赐。”舒畅一饮而尽,神色激动的拜谢道。
“爱卿平身。”
他身旁的众人皆带着一丝妒忌,暗恨自己不够胆量来博得皇帝另眼相看。
“当初朕的外祖平定南海倭寇,可保大辰海关三十年安定,如今威慑已尽,后继无人,南海一带又蠢蠢欲动,倭寇与官员勾结,竟都是我大辰之人干下的海盗事!”永徽帝讥讽道:“前些日子朕令姜尚书暗自下南探访,前日他递交了回帖,诸位都看一看。”
路公公手持拜帖,由左边大臣递传下去。
“南边泉江有程氏,人称程三多,钱多地多女人多,冒于货贿,聚敛积实,不知纪极,像这种不分孤寡,不恤穷匮的东西就该流放到边远地方打鬼去。”永徽帝点出那奏折上的人道。
“还有一人,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贪婪好财,无恶不作,乃英德知府的小舅子,如今南方盘根错节,官官相护,姜大人怕打草惊蛇,没有奈何他,但他的罪行都写在了上头,无一错漏,这些人朕拿他们比作猪,都觉得是对猪的一种侮辱,猪吃肥了好歹是有益主人。”永徽帝继续道。
底下的人听的汗水津津,陛下您乃一国之主,说话能含蓄些吗?
“大辰虽有国法来惩治那些贪官污吏,但天高皇帝远,朕鞭长莫及,姜尚书如今一人微服制伏在南方一带,越查越是心惊,引出的势力非他一人能抵御,你们皆是由朝中大臣推举上来有才干的南方才子,对那边甚为熟悉,朕有意让你们回南方叙职,协助姜尚书整顿海域,还大辰一个朗朗乾坤,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能有意见吗?好不容易考上了京城,虽然地位低微,到底是皇都,熬多几年说不定能站上一席之位,如今倒好,皇帝一句话就将他们打回老家。
“臣愿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舒畅二话不说,纳头跪下。这群蠢货,只看得到眼前的小利益,陛下这是明贬暗褒,若是把南方治理好了,调回京城可就不是现在这个闲职了。虽说有些危险,但风险越大,得到的越多,这个头他老舒打定了!
“能为国效力,乃臣毕生所愿,臣愿行车马之劳,万死不辞。”林轩和接着跪道。
其他人思量片刻,也陆续跪下,以表忠诚。
“诸位平身。”永徽帝抬手道。“无论之后如何安排,你们的心意朕已明白。今日除夕佳节,旧岁到此夕而除,祝各位有新的开始,破腐陈规,为大辰效力,不负国之威名。”
永徽帝赐予入宫的官员每人一块鹿肉,上写“福、寿”二字,与鹿肉谐音为“福禄寿”,另还有御笔亲书的“福”字,众臣感激涕零,心绪不一的出了宫。
林轩和上了马车,倒是难得的心绪平静,他本以为再见沐卉,会激动,会失落,没想到她偕着天下最尊贵男人的手,走上那至尊之位时,他的心里只余下了释然和敬畏,没有了他,她过得更好,他也是时候放下了。
马车缓缓行至林府门前,门房忙上前将林轩和扶下车,进门通报去。上次地龙翻身,府里也受到不少冲击,后来重新休憩,是依着林氏的品味打造,很是雅致。林母因说漏了沐卉之事,怕被陛下和沐卉迁怒,收拾行李灰溜溜的回了老家。她一走,管家权移交到林氏手上,虽然累些,却多了不少人气,与林轩和间的距离意外的拉近了。
“老爷回来了。”林氏得了通报,身披梅花纹纱袍出来迎接。
“怎么不捧个手炉。”林轩和见状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了,便有些责备道。又看了看她的凸起的肚子,如今胎儿已有五个月,神情柔和些道:“屋里烧了地龙,自是不知外头温差极大,你这个时候要千万保重身体。”
林氏也倒是喜欢多看看他关切自己的样子,笑道:“是妾身的错,都说一孕傻三年,妾身日后必多加注意。”
“夫人如今身子重,凡事不能让她亲力亲为,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要多关注着些。”林轩和见林氏服软,便敲打了一下她身旁的大丫鬟道。
“奴婢知错。”如意忙跪下服错。
“好了,日后注意些便是,快起来吧。老爷今日入宫都没用膳,快让厨房把饭端过来。”林氏打圆场道,今日林轩和有些反常,他平日都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别说是敲打丫鬟了,连她都很少说话。难道是因为进宫见到那位的缘故?林氏心情有些阴郁的想道。
“夫人,我们屋里头说话吧。”林轩和看她面色,知她是有些想歪了,便扶着她进了屋,关上门正色道:“为夫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夫君请讲。”林氏淡声道。
“今日陛下宣我们几人入宫,为的是南方的治理。”林轩和将今日入宫后的种种事宜与林氏复述了一遍,道:“这看起来是被贬,但实际上也是一种机会,如今我在此位置上不愠不火,熬多数年到顶也不过四品官,不如就此一搏,一能为百姓效力,二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若是寻常女子必拿不了主意,但林氏的父亲乃国子监司业,自小知书达礼,见识不菲,因此她也悟出了陛下的深意,道:“妾身也是这样认为的。如今妾身胎象已稳,马车行慢点便可稳妥抵达。此事明日老爷与父亲聊上一聊,看他有何见解。”
“玉珍。”林轩和没想到林氏是想与他同去:“如今南方官盗勾结,十分猖獗,此行并不安稳,你怀有身孕,最好是留在京中养胎。”
“老爷,你我夫妻同心,妾身自然是也跟着去的。不求同享富贵,只求同甘共苦,妾身虽养在深闺,却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弱质女流。且你这一走不知何年,妾身和孩子是万万离不得你的。”林氏真诚道。
“玉珍。”这是林轩和第一次听到林氏的剖白,原来,她也是在意自己的。林轩和握住林氏的手,将她轻轻揽在怀中:“此生,我必不负你。”
林氏轻轻将手搭在林轩和腰间,唇角微微上扬。
此时宫里头众人退下,沐卉与永徽帝回了椒房宫。
“陛下,那舒畅逢迎拍马,左右逢源,有些心术不正,你为何有意以他为首。”沐卉疑惑道。在那几人在入殿之后,永徽帝已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汇报上来。
“卿卿,这天底下并非只有正反两面,你在泥潭里放入一条金鱼,金鱼很快就被淹没了。但如果你放入的是一条泥鳅,它便如鱼得水,混入其中。它再能吃再能浪又如何,终究是朕手中的饵,想提线就提线,想碾死就碾死。舒畅性格圆滑,如今南方就如同一个大泥沼,想要渗入便需要他这样的人,而向林轩和那样干净的人,不适合带头。”永徽帝笑道。
“真不是徇私?”沐卉怀疑的看着永徽帝,她曾与林轩和有过婚约,以永徽帝的性格故意把他调走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永徽帝形容得没错,林轩和能力是有的,只是有些不懂变通,如今历练一番,说不定能成为朝中栋梁。
“卿卿,朕可是一国之君,哪会做那掉份的事。”永徽帝义正严辞道。他不做,自然有人帮他做,反正林轩和他就是看不顺眼,哪里够远丢哪去!
“那好吧,信你一回。”沐卉笑道。是与不是又如何,林轩和于她不过是个熟悉些的人罢了。
“卿卿,眼见着都快过年了,朕日夜忧勤,毫无声色之娱,感觉自己要被榨干了。”永徽帝可怜兮兮道,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威严。
“那你想如何?”沐卉配合的询问道。
果然,永徽帝精神回来了,兴致勃勃道:“听闻永乐街上有除夕活动,很是热闹,还有很多宫里吃不到的小吃,卿卿难道不想去试上一试。”
沐卉见他这般孩子气,道:“您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出宫一趟怕是要苦了不少宫里人。”
“卿卿不必担忧,朕早有安排,你只要随朕出宫,一切包你满意。”永徽帝诱惑道。
沐卉咬唇思量了一下,道:“可是我们二人面容已被民众得知,这样上街怕会引起骚动。”
永徽帝见她心动,笑道:“卿卿之前不是用过人皮面具吗,朕准备了两幅,我们戴上,保管连亲娘都认不出!”
沐卉入宫近两个月,因初入宫廷,事务繁忙,没有半丝松懈,如今听了永徽帝的建议,也很是心动。
“就这样说定了,来人,侍候娘娘换装。”永徽帝不给她犹豫的时间,直接唤人进来了。
沐卉起身换了一身素净的蓝色翠烟衫,下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端的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如兰。
“见过娘子。”永徽帝拱手道,他换了一身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只缀着一枚白玉佩,但身姿挺拔,气质出众,与沐卉站在一起交相辉映,任谁都看得出他们是对燕尔夫妻。 萝莉进化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