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殿选时分,这日一早,秀女们便安排在玉明宫的昭纯殿中,秀女八人为一列,唱到名的便被引进正殿中,其他人在东西暖阁等候。
选看也很简单,只需进去后朝皇上行礼,然后听候吩咐,若被看中了,就被留用,可暂回本家,择吉日入宫为妃嫔。若是被撂了牌子,就回原处当宫女,熬着等待放出宫的年龄。
暖阁的秀女皆打扮得花枝招展,当真是桃羞杏让,燕妒莺惭。
沐卉脸上薄施粉黛,一袭浅蓝色的宫装是合着规矩裁制的,她低着头坐在墙边,也不说话,一眼望去泯然于众。
然而她为人低调,有人却不想她低调。
“短短半个月不见,沐妹妹身上倒像是带了仙气似的,虽是打扮素净,却益发显得卓而不群。”胡青燕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略戴珠翠,妆容也是水嫩活泼,看起来倒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
沐卉起身道:“胡秀女过奖了,我不过是蒲柳之姿。”
“你声音怎么了?”胡青燕听到沐卉清越的嗓子不知怎么变得沙哑,竟是十分难听,诧异的掩住了嘴巴。
沐卉道:“近日染了点风寒,人看着没事,就是喉咙有点沙哑。”
“可寻太医看过了?”胡青燕闻言又后退了两步。
“无大碍。”沐卉巴不得她们离远远的,直含糊应道。
胡青燕也不在与她唠叨,猛的一个转身,便看到有一女端着茶朝着她倒了过来,她也算机灵,伸手把她往身后一推,那秀女手中的茶直直朝沐卉身上倒去!
茶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把房间里的眼光都吸引了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秀女衣饰普通,长得倒是眉清目秀,楚楚动人,可不正是曾经同房的范又灵吗,不过短短一个月,她竟又清减了几分,此时眼里泪光打转,更是惹人怜惜。
“我说这位秀女,人家也非故意,你不必这样板着脸给人眼色看。”自从上次张思颖意外得了皇帝赏识后,便时不时有秀女体现自己“正义”的一面,这不,难得在皇帝眼皮底下逮到这机会,未等沐卉反应过来,已经义正严辞的指责她了。
“那我应该向她道歉吗,对不起,我不该站这地,挨着你泼茶的位。”沐卉凉凉道。这水倒是不烫,她不过是觉得黏在身上怪难受,要不要去换个衣服罢了,那些人也太过心急着表现自己。
听了她所言,便有秀女捂着嘴巴偷偷的笑,有了张婉容珠玉在前,后面这些人真是东施效颦了。
“不劳曾贵女劳心,我们四人原是一屋的,感情最好不过,沐妹妹只是性格腼腆些,不是使脸色。”司马琳走了过来,讥讽笑道。这曾贵女仗着自己是淑妃娘娘的亲戚,前几日可没少和自己呛声,难得逮着她丢脸的时候。
“沐妹妹,你若不嫌弃,我这里有套换洗的宫服,你先换上吧,要不这来回一趟,怕是赶不上殿选了。”那司马琳出了口恶气,笑着对沐卉道。
沐卉见她浓妆艳抹,满头珠翠,心想她准备的那套宫服该不会也是这风格吧,但时间不多,若穿着这个面圣,往轻里说是藐视圣意,往重里说就是欺君了。便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姐姐了。”
沐卉去后厢换了司马琳的衣服进来,她身形婀娜娇小,但司马琳体格粗大,那衣服套在她身上,倒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不伦不类,引得众人抿唇偷笑。
“泸州通判之女范又灵。”
“翰林院修撰之妹孙佑怡。”
沐卉听到这个名字,猛的抬头看去,只见一女上得前来,姿态端庄,看着十分眼熟,竟是熟人!
唱礼监又唱了几个名字后,其中就有沐卉的名字,沐卉整衣肃容,低头跟着了进去。
“第五列参选,走!”
沐卉踏入正殿,走到殿中间稍后的位置停下。沐卉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
“行礼。”唱礼监喊道。
八名秀女跪拜如仪,高呼万岁,裙边和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声。
“泸州通判之女范又灵,年十七。”
便见范又灵婷婷袅袅上前一步,婀娜施礼道:“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张昭仪千岁千千岁。”声如莺啭,体态轻盈。
皇帝果然坐直了身子,道:“可会什么才艺。”
“奴婢擅长吹箫。”范又灵怯怯回道。
“母后您觉得呢?”皇帝询问身旁太后道。
“皇帝决定就行。”太后淡然道。
“倒是不错,爱妃你觉得呢。”皇帝又笑着问身旁姿容浓烈的美人道。
这美人就是正得圣宠张思颖,短短一个月她位分升了三级,从庶五品的婉仪升位正四品的昭仪,如今后宫之中无人及她风华。
“这位妹妹姿容出众,臣妾看了都觉得欣喜。”张昭仪笑道。
“那就留吧。”
范又灵忐忑的心放了下来,又柔柔行了礼,站了回去。
“翰林院修撰之妹孙佑怡,年二十。”
“哎呀!”张昭仪忽然看着上前一步的美人叫了一声。
“爱妃怎么了?”皇帝忙道。
“臣妾、臣妾只是见了旧人,按捺不住激动罢了。”张昭仪说着,眼泪便浮了起来,哽咽道:“陛下可还记得,妾年幼之时曾被继母发卖,当时便认识了几位姐妹,台下这位孙姐姐与妾最为要好,情同姐妹,多得她照顾。”
“爱妃莫哭,那等毒妇朕早派人收拾了去,这位孙秀女,你若喜欢,便留下来,到你宫中去,也好相伴。”皇帝轻柔的为张昭仪抹了抹眼泪。
沐卉没想到这张昭仪倒是学聪明了,后宫果然是最佳是修罗场,与其她的往事被人拿捏住,不如趁着陛下对她有心自己先揭发了,搏个同情。
张昭仪这厢美人垂泪,皇帝也无心相看,这排秀女便匆匆扫了一眼,不再留人。
沐卉叩头谢恩,然后随班鱼贯而出,待出了玉明宫,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回望那宫殿,融金的晚霞在天空堆积,残红似血,在这样幻彩下,红砖金檐的殿宇有一种说不出的慑人气势,如同择人而嗜的野兽。
这日陛下共留了二十人的牌子,但因张婉仪思及旧事,伤感不已,当晚也没有翻牌,而是在张婉仪的未央宫留了一宿,让人不得不感慨这张婉仪的手段。
“沐姐姐,你竟回来了?!”次日清晨,小夏子看到沐卉,诧异的叫道。
沐卉笑着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道:“我回来有什么奇怪吗,巴不得我不回来呀?”
“哪里。”小夏子不好意思的捂着自己额头,忽然又惊讶道:“姐姐你的嗓子恢复了呀!”
沐卉道:“许是风感好了。”
小夏子便呵呵笑道:“日后姐姐就是我们宫苑监的一员了!”之前总怕她会随时离开,所以大家对她的态度还是很客气,如今知道她不走了,他们这才态度亲昵起来。
“走吧,昨夜回来得晚,还没来得及像嬷嬷请安呢。”沐卉也仿佛卸下了重担,脚步轻快起来。
而此时,皇帝那边也来人通报说,太皇太后招他到颐宁宫一叙。
皇帝眉头一蹙,这老不死的又找他干嘛?
“陛下,可是昨个人臣妾闹得您没睡好,面色有些难看。”一双玉手轻轻抚上皇帝的肩膀,轻柔慢捏,皇帝的骨子顿时酥了一半。
“你这小妖精,就是你勾得君王不早朝!朕要做法降服了你!”皇帝反手抓住张昭仪的手,搂住她又翻起了红浪。
琉璃玉瓦,富贵堂皇。金銮凤椅上,端坐着一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太皇太后今年七十出头,她身着暗红色凤袍,头发像罩了一层白霜,眼窝也陷了下去,却是精神矍铄,看着要年轻许多。
过了好一晌,方见内侍通报,说皇上驾到。
不多时一双玄底金边的靴子缓缓踏进清宁宫的门槛。“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皇太后微抬了抬手,慈爱笑道:“皇帝请起,听说陛下昨日殿选,今日又没早朝,美色虽好,却也不能过分贪恋,要多保重一下身体方是。”
皇帝闻言,心中冷笑,这老不死的原来是打这批秀女的注意。
当年就是这老东西借着身体有疾,用孝道压着自己给那傻子封了爵。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处处只为那傻子着想,他贵为一国之尊,在她心目中就比不上那个傻子一根头发丝!还心心念念给那傻子传宗接代,呸,也不看看那傻子懂不懂行事。
心是暗骂不止,皇帝面上也是带着笑道:“多谢皇祖母提醒,朕必会保重身体,不让那起子小人有机可趁。”说完,便闭上嘴,在太皇太后身旁坐下。
便有宫女奉上茶来,低头退下。
太皇太后又同他唠叨了些琐事:“听闻陛下新进的秀女皆是年十七到二十的?这样也好,年纪太小不好生养。如今皇室血脉稀疏了些,还是要多多开枝散叶,陛下乃一国之君,子孙兴旺才是一国之福。”
“皇祖母说的是。”皇帝回了一句,道:“近日听御医回道,祖母胃口有些不好,可是那些奴才侍候不当。”
太皇太后道:“哀家这把年纪,什么福没享过,不过为的都是你们,心有所念罢了。”
皇帝见她开了腔,也知道要引入正题了,便道:“那便是孙儿的罪过了,不知何事让祖母这般念想,竟茶饭不思。”
“不就是静王那个孽障。”太皇太后道:“他父母死得早,又是那种不体面的死法,自个儿痴痴呆呆,这么大个人了,依然孑然一身,哀家怕死后无脸见地下祖宗啊。”
“皇祖母可是想给静王留个伴?”皇帝也不耐烦同太皇太后绕圈圈了,直截了当道。
太皇太后道:“正是,哀家年纪大了,也照顾不了他几年,便想给他找个敦厚贤良的妻子。”
皇帝道:“朕也正有此意,静王好歹也是朕的侄儿,朕自然是上心的。昨日特地留心了一下,选了一个品行贤良的好女子,已经拟好旨意,待让人去宣了。皇祖母大可放心,择日可宣她过来相看,只是…她身分恐怕低了些。”
“身份容貌也不拘什么,性格好最重要。”太皇太后想了想又道:“迟些把画像取来给哀家瞧瞧。”
皇帝就知道太皇太后不放心,爽快的答应了:“迟些朕就让人把那秀女画像呈上。”
“转眼大皇子开府十年有余了吧,那时候,哀家记得他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转眼也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他是几岁开府来着?看哀家这脑袋,老了就不中用了。”太皇太后道。
又拿他儿子说事!开府!这老东西胃口呸大了!他的儿子是皇子,那傻子又算什么东西!但大辰以孝治国,太皇太后这样的存在可谓国宝级,他还不能甩袖走人,只能按捺下性子:“当年云辉是及冠后开的府。”
“原来如此。”太皇太后做恍然大悟状,又取了手帕轻轻抹了抹眼角道:“如今静王及冠三年有余,过不久也要娶妻了,哀家就是去见了你父王,也算没有辱没他的遗命,只是他这么大个人,哀家一走,他怕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日后生了孩子还是在这宫中,名不正言不顺,惹人诟病。”
“皇祖母多虑了,他是皇家子弟,谁敢议论于他。”皇帝暗想,祖宗父皇都被她抬出来说了一遍,太子当年那事,确实是他做的,父王知道后早已事成,父皇愧疚之下立下遗嘱,让太皇太后好好照顾太子遗孤,也因着那遗命,太皇太后把那傻子当眼珠子似的疼着。
“皇帝您也是在后宫住过,怎的不知道这里面最是诸多龌蹉事,昨日静王出去玩了一下,也不知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回来手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只说是自己摔的,自己哪能摔成那样。”太皇太后哀怜道。
“是哪个奴才当值,拖出去惩戒一番,这般不上心。”皇帝厉声道。
“唉,寄人篱下终究不长远。”太皇太后叹道:“也不肖多大的地,不如趁着他此次大婚,让他自个儿开府去吧。”
“静王在您膝下承欢多年,突然迁了出去,怕是会不习惯。”皇帝道。虽然一开始留着他是为了他外祖手上那块失踪的虎符,但这么多年试探下来,静王确实是傻子无疑,皇帝便也放下了戒心。
“哀家总不能陪他一辈子。”太皇太后道:“趁着哀家还有几分心神,待他开了府,哀家还能去他那里住些时候,帮他照看着些。”
“皇祖母这话便是羞煞孙儿了,哪能让您去那里住呢。”皇帝道。
“不过是小住些时候,皇帝最是孝顺不过,哀家能不知道。”太皇太后笑道。
皇帝想了想,若不如她意,这老太婆怕要在后宫搅风搅雨,她年纪又大,有个万一那些御史的口水不把他给淹了。反正就是随便指一块地给他开府,这老太婆年纪这么大,不可能真的过去住。至于今后如何,在府里摔了死了,谁知道呢。天高皇帝远,他该做的都做了,谁也指不到他头上去!
“就依皇祖母所言。朕还有事要处理,皇祖母千万要保重身体,孙儿先行告退。”皇帝怕越说要求越多,忙起身告辞道。
“那便有劳皇帝了,皇帝慢走。”太皇太后得偿所愿,见好就收,也不再挽留,还吩咐身旁的嬷嬷把皇帝送出门外。
“祖母如今年迈,有些东西就不要让她多加费心了,待老人家,就是要报喜不报忧,赖嬷嬷,你说是吗。”皇帝低声道。
“谨尊陛下教诲。”赖嬷嬷低着头回道。
皇帝点了点头,起驾回宫。轿子停在御乾宫前,皇帝大步进了门,撩袍坐下,心里憋着一口气,扬声道:“去把昨日落选的秀女图像拿来给朕看看。”
“是,陛下。”程公公一甩拂尘,让人去取了来,不消片刻,一百多个卷轴便堆放在案头。
皇帝看得厌烦,道:“只留六、七品的,其它拿下。”
这样卷轴又去了十之七八,只余下十几卷放在案头。
皇帝随手抽了几卷,见上面的女子面容清秀,便都放下了,又一卷卷的仔细看,挑了几幅铺在桌面上对比。
“好!就是她了!”皇帝突然手持一幅卷轴,笑道。“小程子,把这秀女的资料呈上。”
“是,陛下。”程公公微微抬头瞧了一眼,只见上面的人身材倒是婀娜,就是面容普通些,眼下还长了两颗大泪痣,位置很不吉祥。奇怪了,这样一个秀女怎能进了殿选?
皇帝倒是很高兴自己能挑出这个歪瓜裂枣来,不去在意那些细节。
程公公对了一下画卷上的名字——沐卉,武英殿监造员外郎之女,年十七。他又翻阅了一下册子,恭敬回道:“回陛下,此女如今在宫苑监任职,上头对她的评语是安分老实。”
“好!好一个安分老实!去,把这画拿去临摹一副,呈去给太皇太后。”皇帝乐道。这真是太完美不过的,母族身份底下,长得普普通通,又本分,不就是太皇太后梦寐以求的好曾孙媳妇吗。
程公公应诺,取了画卷要走,皇帝却又叫住他,吩咐道:“脸上那两颗痣就不要点上了。”省得那老东西吹毛求疵。
“是,陛下。”程公公躬身退下。
皇帝心情大好,起笔拟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沐家有女沐氏,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堪为良配,特赐予静王为妃。
钦此!”
又重重盖下玉玺,尘埃落定。 萝莉进化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