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告慰英灵
赵高的死大大出乎了刘邦的意外,之前费心铺好的路算是彻底断了。
子婴以新任秦王的身份迅速为胡亥发了丧,令其入土为安,随后组织起咸阳城中的五万羽林军,与刘邦的兵马正式拉开了对峙。
和谈既已破灭,留给刘邦唯一的选择便只有打。前有子婴抵抗在前,后有项羽威胁在后,刘邦的境地眨眼间变得有些局促。
咸阳政变的消息传到楚军大营的时候,章邯先是僵愣了许久,随即欣喜若狂一般跳了起来,顾不得踢翻了书案,冲到章平面前按着他的肩头使劲晃着:“真的?子婴真的除掉了赵高和阎乐?!”
“真的!真的!”章平猛地点着头,“陛下被赵高谋害,子婴公子践祚,逊皇帝位称秦王,将赵高和阎乐悬尸城头,好多人都亲眼见到了!”
章邯闭着眼睛长舒一口气,仿佛一阵清风吹过愤懑难纾的内心,将那积郁已久的阴霾之气悉数荡尽:“他做到了!他竟然真的做到了?!他无愧于自己的祖先、无愧于身上流着血!”
话未说完,他脸上已是涕泪纵横。
“是啊,扶苏公子和蒙恬、蒙毅将军的大仇终于得报,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章平忍不住跟着落下眼泪。话音方落,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邯哥哥,赵高真的死了?!”
德音听闻消息一路狂奔而来,她拉着章邯的手,眼中闪动着焦急而期待的光芒。
“公主,是真的!是真的!”章平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子婴公子已经替扶苏公子和蒙氏平反昭雪,他们再也不用白白蒙受这等冤屈了!”
德音咬着唇,未曾开口已泪流满面:“哥哥再也不用……再也不用……”
她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伏在章邯肩头低声呜咽。章邯明白她在想什么,轻轻拍着她,缓声安慰着:“他再也不用承受那般险恶狠毒的诬陷了,他从未对自己的父亲心怀怨恨,他是先帝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待德音哭声渐缓,章邯转首吩咐章平:“找个靠得住的人,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到琅邪。”
“送给王离将军?”章平一愣。他不知扶苏尚在人世,自然不太能理解章邯为何急于将此事告诉王离。
章邯不能泄露机密,便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说辞:“我早就说过,若我有不测,你们便要听从他的号令。他虽身处江湖之远,却始终不能远离庙堂,及时将朝中动向告诉他,也是让他有个准备。”
章平不懂,德音却明白他真正的用心。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传递给扶苏,好助他早日振奋起来,并为下一步行动做好准备。想到这里,她泪眼婆娑抬起头来,满怀感激地望着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章邯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回以温柔的笑意:“情况有变,我还需和章平商议一下新对策。你先回去替我焚一炷香,将这个消息告诉那些死于赵高之手的无辜之人,替我好好告慰一番。”
“嗯。”德音点头,伸手抚平他的衣襟,“我这就去。不过,回头你要将你的新计划告诉我,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不想让你一人冒险。”
“好。”章邯笑了笑,又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目送她依依不舍出了门。
人影消失的瞬间,章邯立刻收起笑意,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你有办法派人进入咸阳城吗?”
“这个……”章平拧着眉头,看起来不太乐观,“项羽不相信您,解了您的兵权,将您软禁在此,又在您四周安插了众多眼线。咸阳和琅琊不同,王离将军已无官职在身,就算项羽知道,他也说不出什么。我只怕一旦他得知我们私下联络咸阳,会对您不利。”
章邯明显很是失望,抚着下巴来回踱了几步,脸色越发严峻起来:“他若杀我倒没什么,可若因此而怀疑这二十万秦军,那就……罢了,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只将消息传给王离即可。”
“是。”章平点点头,刚要再说话,就听章邯重重叹息一声。
“若是子婴能早些除掉赵高,他必会全力以赴支持我们。军心受到鼓舞,士气就不会一泻千里,而我们当初也就不会行此下策了……”
这番感慨大有天意弄人的无奈,章平听在耳中,不觉胸中也感到憋闷,可转念一想,又怕章邯钻了牛角尖,随即宽慰道:“将军,您曾说过尽人事、听天命,这也是天命啊。当日大军断了粮、四面受敌,只有死路一条。若不是您当机立断以退为进,如今这二十万人恐怕早已战死疆场了。当日您选择和谈,为的就是留下这批人,韬光养晦、以图东山再起。眼下子婴公子成了秦王,这机会不正是如愿以偿地来了吗?这就说明我们当日的忍辱负重是对的啊!再说了,咸阳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子婴公子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只需以静制动……”
说到这里,章平悄悄住了口,只以眼神示意。章邯懂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司马欣如今何在?”
“他暂时接替了您的职位,如今每日都在秦军营中忙着整编的事务。”
章邯垂眸想了想:“我得见见他。”
章平机敏地挑起眉峰,上前一步凑到他身边,几乎贴在他的耳畔,声音极低,似蚊子嗡鸣:“将军想要突袭?”
章邯不动声色微阖眼眸,随即四下张望几眼,将章平拉到更里面一些:“司马欣替项羽整编降军,便最是清楚眼下秦军的状况。只要我们出其不意,必能杀得项羽措手不及。项羽这里一乱,刘邦定会害怕。一旦我们调转矛头直冲咸阳而去,他可就首当其冲了。只要我与子婴能遥相呼应,就可以收拾起涣散的人心,重振秦军之威!抓住这次机会,大秦就能转危为安!”
“嗯!”章平满怀信心,因为振奋微微涨红了脸,“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一定不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章邯与他对视一眼,暗示他尽快平静下来:“我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你先去找看守的头目,告诉他秦军中还有些事我之前没交代清楚,需要请司马欣再过来一趟。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亲自见到他。”
“好,我这就去!”章平转身就要夺门而出,行到门口又顿住了脚,“将军,您安心等着,千万别着急。”
章平跟在章邯身边许久,很清楚章邯的为人和性情,也知道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旧疾未愈,身体的状况不复从前。章平害怕他又将所有担子都默默扛在自己肩上,活活将自己压垮,才犹豫着用一种委婉地方式劝慰他。
章邯岂能不知章平的心思,笑着点头:“我知道,你快去吧。”
待人出去,章邯立在原地想了片刻,随即也迈步出门。
绕过一段短短的青石路来到后院,远远瞧见院中青烟袅袅,应是德音焚的香。看到他的身影,德音立刻迎了上来,拉着他的手指着庭院正中央的那一方香案:“我已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皇、蒙恬和蒙毅。除去这般奸邪大恶,他们在天有灵一定可以安息了。”
“嗯,谢谢你。”章邯抚着她的手轻柔地拍了几下,随即走到案边,取过三支香点燃,郑重地插到了香炉中,“也该和李斯、李由说说这个好消息。”
听闻此言,德音略显局促地撇过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好。
章邯笑着扳过她的肩头:“他们父子二人被赵高所害,李氏全族无一人幸免。李斯虽然晚节不保,因一时贪欲铸下大错,可他到底是助秦国一统天下的功臣。至于李由,他更是无辜,明明为国血战至死,死后却被人诬陷通敌叛国。你与他曾有过一段姻缘,应该告慰他一番的。”
德音半是惊讶半是感动,泪光隐隐的眼眸波光粼粼:“我总是不敢回忆嫁入李府的那段时光,每每想起的时候,心口处便忍不住地疼。虽然李由是个好人,可……可感情的事与他是不是好人无关,我不能逼着自己喜欢一个我不喜欢的人。那段时日里我见不到你,才知何为相思入骨。我曾经以为我的余生就葬送在那样毫无生气的一潭死水里,那种绝望令我窒息。而且……我也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你娶了妻,我会如何?一想到这里,我就追悔莫及,后悔当初一时心软,为了所谓的大局而放弃了你。”
这些话埋在德音心中多年,从未对任何人倾诉过。初闻之下,章邯忍不住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从未变过,我也一样。以后,我们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德音鼻子一抽,搂住他的腰身:“邯哥哥,我一直没敢问你,当初知道我要嫁给李由时,你有没有生过我的气?”
章邯轻轻抱着她,语气轻柔地像是天边的云朵:“没有。”
“真的?!”
“真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德音心里好受了些,直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他的眼眸中确认什么。
“怎么了?”章邯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德音嫣然一笑,“就是忽然想起你我初见时的情景了。”
章邯摇摇头,不太相信她的话:“那个时候你还小,怎么能记得?”
“真的!”德音努力解释道,“是父皇告诉我的。他说我在你脸上狠狠画了一道黑墨,害你十分狼狈。母亲怕你生气,就用她的锦帕替你擦脸来着。因为母亲,父皇一直留着那条锦帕。后来在我出嫁前,他将那条珍藏多年的锦帕送给了我,说那是你我初识的信物,让我留着做个念想。只可惜,后来战火四起,我颠沛流离,竟然将它弄丢了。我可真是该死!”
“说什么死不死的?”章邯责备了一声,脸上却无半分生气的意思,“人们只有散落天涯、无法相见的时候才需要信物,为的是可以寄情怀人。以后我都在你身边,你用不上那些东西了。”
他这话说得暖心,令德音忍不住又红了鼻尖。她环住章邯的肩头,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充斥了整颗心。
章邯抚着她,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子婴已立,我准备再搏一次。”
德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仰头惊讶地盯着他。
章邯一手拂过她的发鬓:“你可愿与我一起?”
德音拉住他的手,面上的笑意温暖而坚毅,仿若春日咸阳宫里那片似锦繁花:“我永远都会追随你的。”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