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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繁花落尽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830 2021-04-06 13:19

  春寒并无退去的迹象,前几日还缤纷热闹的枝头一夜之间被这狂风尽数吹去,只留一地凋零。

  一个噩耗从云阳国狱传来——韩非已死。

  当蒙恬亲自将这个消息告诉秦王嬴政时,他明显察觉到秦王的瞳孔急剧紧缩,呼吸骤然停滞,神色僵硬如霜雪冰结。

  “王上?”

  蒙恬心中担忧,轻轻唤了一声。嬴政缓了口气,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忍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蒙恬垂下头去,斟酌之后沉痛答道:“韩非先生服下鸩酒……”

  话音未落,嬴政怒不可遏:“鸩酒?寡人不是下令要严加看管,绝不允许他自寻短见?!蒙恬!你是如何办差的?!”

  见嬴政动了怒,蒙恬忙跪了下去:“王上息怒!韩非先生并非自尽,而是……而是被人所杀。”

  “何人如此猖狂?!竟敢枉顾王命!”嬴政重重一掌捶在书案上,血脉喷张,一双怒目中燃着熊熊烈焰,似要将蒙恬吞噬一般。

  “王上息怒。”迫于那目光中的压力,蒙恬不由俯下身去,“前几日李斯大人去探望过韩非先生,臣以为他是念及旧谊,便通融放行。没想到……没想到李斯大人竟暗中带了鸩酒,将先生毒杀……臣看管不力,是臣失职,请王上责罚。”

  “李斯?!”听闻这个名字,嬴政大感意外。

  李斯向来行事中规中矩,从无偏激恶行。虽然他对韩非确实心存妒忌,可他绝非那种只为私利、不顾大局之人。嬴政欣赏他,除了他在律法文书方面的才华,更是因为他处事不惊的沉稳性子。要说他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违逆君王,在君王眼皮子底下动手杀人以泄私愤,嬴政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的。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嬴政立刻便嗅出了背后的隐情。他眼神一转,忽又沉下声来:“李斯何在?”

  嬴政的言语虽仍蕴着怒气,可明显已不似方才那般暴烈。蒙恬知道他已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便大着胆子直起身来回话:“臣甫一得知韩非先生死讯,便立刻派人去将李斯大人带来问明情况。他对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眼下正在殿外等候发落。”

  得知李斯并未畏罪潜逃,也未抵赖不认,嬴政心中越发笃定,这其中一定暗藏玄机。

  “带他进来,寡人要请自问话。”

  岂料蒙恬并未起身,他抱拳一请,似是有些迟疑。

  嬴政看出端倪,略一偏首,探身问道:“还有何事?”

  蒙恬从衣襟内翻出一方布帛,双手呈至他面前:“王上,臣已去狱中确认了韩非尸首。这是臣从他身上找到的,请王上过目。”

  嬴政微微一怔,随即示意他近前。蒙恬不敢怠慢,忙起身将布帛递了上去。

  嬴政接过布帛,狐疑地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严峻,便也没再多问,顺手将布帛铺在书案上。

  “这是?”

  看着满眼整齐工整的小字,嬴政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先生留给王上的书信。”蒙恬垂手后退几步立在一边,“臣发现的时候以为是先生留下的遗言,便妄自看了一眼……待看了一些,才知是他写给王上的书信。臣不敢耽搁,立即将书信封存呈送上来。臣私自看信当属僭越,请王上责罚。”

  蒙恬所言确为属实。当时他得知韩非死讯,万难相信,又知他的死与廷尉李斯牵连甚重,更是惊恐万分。他实在害怕再出事端,便下令封锁了国狱,并亲自前往核验了韩非的尸首。这封书信藏在韩非腰封之内,若非仔细辨认绝难发现。韩非死得蹊跷,蒙恬自然不敢马虎,不仅询问了看守狱卒和随行御医夏无且,更是将他生前之物一一勘验,这才发现隐藏的帛书。

  韩非将帛书藏得如此隐秘,又联想到他身死之疑,蒙恬不得不怀疑这是他刻意留下的证物,自然而然要将帛书内容详查一番。可仅仅看到前面几句,蒙恬便意识到这是韩非写给秦王的私人信件。即便他心中有万般疑惑,但涉及隐秘他也不敢擅自妄为,只得立即将帛书封存,完好无损地转交给秦王。

  蒙恬是什么样的人,嬴政心里自然有数。他微微颔首,却无任何责备之意:“事发突然,你也是为了查明真相。无心之举,寡人不会怪罪。”

  明白嬴政无追究之意,蒙恬安下心来,又退回原处,耐心等着他将帛书看完。

  嬴政看得很快,越是往后,原本紧锁的眉头竟渐渐舒展开去,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竟若有似无地轻叹一声,失焦一般呆滞许久。

  “蒙恬啊……”

  嬴政收回神思,转头看向蒙恬,目光对视的瞬间,蒙恬困顿不已。他的眼神里有欣慰、有讶异、有赞叹、有难过,可独独没了方才的暴烈之气。

  嬴政明显也感受到了蒙恬的疑惑,却没有多做任何解释,只是又警惕地问道:“除你之外,还有谁见过这帛书?”

  蒙恬仔细回想一遍,摇头回答:“没有了。”

  嬴政如释重负,默默将帛书重新叠好:“关于这帛书,只你与寡人知晓即可。至于其他人,就不要再提了。尤其是李斯,绝不可让他知道韩非留有遗书之事。”

  蒙恬越发迷惑,却又不敢多问,只好拱手应命:“臣明白,王上放心,臣绝不会向旁人泄露一个字。可是李斯大人他……他还在殿外等候王上发落,王上是否传他进来问话?”

  嬴政摇了摇头:“这一次李斯错的离谱,令寡人心寒。寡人以为他虽不及韩非,却也堪称杰出,本想委以重任、令其辅我一统之大业,然而他却如此争强好胜、嫉贤妒能,竟为一己私怨而不顾同窗之谊,对韩非暗下毒手。他既已认罪,寡人也不需再审。你去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廷尉伏法吧。韩非是寡人请入秦国的,如今却被寡人手下的臣子所害。李斯只因一时妒忌,却要拖累我秦国担上不仁不义的罪名。寡人早就下了令,不许任何人伤害韩非,必须尽一切之可能保护他的性命,可是他李斯是怎么做的?他将寡人之令当做儿戏吗?你让他自己想想,他要如何向寡人交代,如何向列国士子交代?!”

  嬴政说得很慢,似乎刻意压制着心中的怒气,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蒙恬一边听着,一边不由替李斯感到庆幸,幸亏他不在嬴政眼前,否则以现在的情形,嬴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剑将他砍下。

  蒙恬虽是紧张,却并不糊涂。韩非纵有经天纬地、治国安民之才,可始终不愿奉秦、为秦国所用。李斯这一次确实是因小失大,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可他毕竟是秦王座下的重臣。蒙恬与他共事多年,虽无太多私交,但总归要比韩非亲近些。

  思来想去,蒙恬踌躇难安,只得又斟酌着劝道:“王上,李斯大人这一次确实是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可他侍奉王上多年,为秦国之霸业兢兢业业、从无荒怠。韩非先生纵是一身才学,可他死活不愿为王上所用。王上爱才惜才,这才对他百般容忍。虽然您慧眼识珠,是为君臣佳话,可您对他再三退让,难免会让六国士子生出狂傲之气,更不愿甘心臣服。李斯之错,错在未能替王上考虑,让您在列国士子面前失了信义。可依臣来看,李斯之错却也适逢其时,正好替王上解除了困境。韩非不死,始终是隐患,韩非若死,又令秦国难堪。如今,是李斯利令智昏、残害同门,韩非之死与王上无关……王上……”

  说到这里,蒙恬犹疑着停了下来。他十分清楚嬴政对韩非的敬重和仰慕,也知道李斯最大的错误是违抗王命,而这也正是嬴政绝不能容忍的。

  蒙恬偷偷看向嬴政,见他正紧抿双唇打量着自己,眼神凌厉如寒剑。蒙恬一慌,立刻又垂下头去。他了解嬴政的脾气,不管他面上是何神色,只要他没有开口强势地打断自己,就表明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想到这里,蒙恬心中又多了几分勇气。他深吸一口气,复又抬头看向嬴政:“王上,臣认为可以对李斯大人可网开一面,只施以惩戒,一来可堵六国攸攸之口,平复士子们的义愤,二来也向世人表明王上的态度,您向天下求贤的心意一如既往。”

  “惩戒?”嬴政冷哼一声,“你也精通秦律,那你倒是说说,杀人者依律该如何处治?”

  蒙恬略一思忖,又拱手言道:“禀王上,杀人者死罪无疑。”

  “既是死罪,寡人如何网开一面?”嬴政似是不悦,“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你是要寡人带头去损害我秦法之威?”

  蒙恬一听,忙向前膝行一步恳切劝解:“信赏必罚,刑无等级,臣绝非是有心要挑战我秦法之严明。可事有轻重缓急,此一时、彼一时。王上继位以来,朝中各派势力相互争缠,国力空陷于内斗,白白消耗,何谈东出?如今局势方稳,人心稍定,可总有一些人不死心,妄图重掌王权,与您分庭抗礼。李斯是王上一手提拔的新晋之臣,在朝中并无根基,全赖王上为其坐镇。他与韩非师出同门,虽才华不及韩非旷世,却也深得法家之道。更为难得的是,他虽为楚人,却与楚国并无羁縻,入得秦国便以秦国为家,视秦为其母国。臣与他同朝为官、共事多年,深知他处理政务之能。眼下何为我秦国之重?乃是王上剿灭六国、一统华夏之大业。李斯或许私德有亏,可他却能助力王上完成千秋伟业。王上此时若是追究他的责任,执意要杀他,无异于给朝中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一个可趁之机,让他们借此大做文章,以此来攻击您,并彻底摧毁您东出统一之计。当务之急,是要稳住群臣之心一致对外,否则就会引来无妄之灾。李斯是聪明人,您法外开恩赦免他,他必当感佩于心,结草衔环报答君恩。至于韩非先生,他虽不愿侍奉秦国,却也铁骨铮铮,不顾生死,一心为韩,令人敬佩。王上可以将其厚葬,既可告慰他的英灵,又可彰显您的容人胸襟。王上,李斯事小,统一事大,臣请您三思。”

  蒙恬说完,重重伏下身去,等着嬴政的回应。可书房中却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动静。

  他伏地许久,实在按捺不住便悄悄抬起眼来,没想到却见嬴政正一脸欣慰地望着自己。

  “好,说得好。”嬴政赞许地点点头。

  嬴政的反应大出蒙恬意料之外,令他不知所措。可该说的话已经悉数说尽,他一时间竟没了言语。

  见他面有困惑,嬴政起身近前将他拉了起来,而后又将韩非所写的帛书塞进他手中。

  “这……?”蒙恬不解,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嬴政却不以为意地拍了怕他的手臂:“你自己看看吧。”

  蒙恬将帛书展开,极快地将上面的内容浏览殆尽。看到最后,他完全震惊到无法自抑。

  “韩非先生他……这……李斯毒杀他,原来是他一手谋划的……”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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