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军饷危机
赵高追杀司马欣不成,之后依旧假借胡亥的名义连发诏书责问章邯,并催他回师。赵高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料定司马欣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为了掩人耳目、粉饰太平,他采用以一以贯之的策略,尽量让所有的事情都和往常一样,仿佛这些怒不可遏的诏书仍是从暴跳如雷的胡亥手里发出。这不仅是为了给章邯使障眼法,更是不愿让咸阳里那些精于打探风声的朝臣们疑心。
诏书催得越发着急,章邯对这背后隐藏的阴谋了然于心,却又不能正面与赵高对抗。毕竟胡亥还在他手里,挟制天子、号令诸侯,自己与他叫板绝对占不了上风。即便有朝一日要与他对决,也必须等到肃清叛乱之后。
与此同时,联军那边的态度也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项羽暂时减缓了攻势,随之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劝降书。一开始,章邯对这些书信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去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战场上的礼仪,章邯不愿搭理,却无法阻止特使们纷至沓来。
随着联军特使陆陆续续进出秦军大营,咸阳那边又开始坐不住了。
赵高得到了消息,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章邯本就与自己不和,如今又与叛军来往频繁,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高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无奈之下他唯有再发诏书,用胡亥的语气狠狠呵斥了章邯,认为他不该在此时与叛军往来。章邯自诩为大秦的忠臣,向来最重名声,赵高想借此激将他,提醒他不要忘记秦将的身份。
然而诏书发出之后,赵高心里却始终忐忑不安,事情走到这一步,很多东西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畴。他甚至怀疑,即便是胡亥亲自出面,恐怕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这一次,司马欣、章平、董翳等人异口同声,坚决不肯再上赵高的当。尤其是司马欣,他刚刚死里逃生,对赵高已然恨之入骨。
“将军,万万不可回去!我前脚出了咸阳城,后脚赵高的杀手便追了上来,这次是我命大才侥幸逃脱毒手。他连我都不肯放过,更何况是您?!因为扶苏公子和蒙氏,他一早就将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您又多次违逆他的意思,他绝不会手下留情的!眼下您手握重兵,又驻军在外,他赵高就算想动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一旦您回到咸阳,他假借陛下之意缴了您的兵权,到那个时候您可就是砧板上的肉,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了!”
“司马大人说得对!将军千万不能上了赵高小人的当!”章平连声附和,面色因为情绪的起伏而泛着燥红,“这诏书里直言不讳提到武安君白起,说白起功高震主,即便立下赫赫战功却依旧被昭王赐死。这话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想用白起来威胁您,要您听话!”
“听话?听谁的话?”司马欣忿忿不平,狠狠甩着衣袖,“将军是陛下的臣子,要听也是听陛下的话,轮得着他赵高什么事?!反正咸阳是肯定不能回去的,回去就是送死!”
这几人中董翳最为沉稳,他素来话少,待司马欣和章平一通火发泄完,这才犹豫着开口:“明知是陷阱,我们当然不能闭着眼睛往里钻。可敖仓的存粮快见底了,再这么耗下去,恐怕撑不了太久啊……”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将义愤填膺的司马欣和章平浇得透心凉。
见众人都默然沉寂了下去,章邯又一直绷着脸不说话,司马欣急上心头:“要我说,索性我们就以勤王之名杀回咸阳去,直接手刃赵高!”
“这怎么行?”董翳连连摆手,“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赵高确实挟制了陛下,师出无名,那可就真成乱臣贼子了!”
“是啊!这么做太鲁莽了!”章平赞同董翳之见,也跟着摇头,“眼下项羽正虎视眈眈盯着我们,一旦大军有任何风吹草动,他立刻就会围攻上来!二十万人啊,想要安然无恙地撤回关中谈何容易?更重要的是若这个时候我们主动放弃河内,那么便等于放弃了我们固守的阵地。一旦入了关,再想东出可就难了!先帝花了毕生心血才打下的疆土,难道就这样拱手让人?若是如此,待到来日,我们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去见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好好的一场仗突然变成了死局。司马欣恨恨一跺脚,闭目哀嚎:“难道真是天不佑我大秦了吗?”
一语既毕,几人皆垂头不语,司马欣无奈,刚抬头瞄了章邯一眼,就听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将军,不好了,外面的将士闹起来了。”
章邯心中一紧:“怎么了?”
“前几日从敖仓运过来的粮食有一部分是陈粮,受了潮,发了黑……”
“这个我知道。”章邯着急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下粮饷紧缺,一粒米都不能浪费。我不是让粮官给每位将士都配七分白米、三分黑米,请大家将就一下、先度过难关。这事已经定了下来,怎么还会闹?”
来人十分为难,犹犹豫豫地说着:“具体情况末将也不知,只听到将士们喊,说军中无粮,朝廷又不肯支援,这仗没法打了……”
“岂有此理!”章邯脑中一嗡,迅速起身往外走,“哪里闹事?带我去看!”
军粮之事关乎军心之稳,章平等人也不敢愣着,旋即跟了上去。
人还未到,就听见高低交错的骂声断断续续传了过来。章邯气不打一处来,拨开层层人墙,直接进到最里面。
见章邯带着一众将领到来,本来还在和粮官叫嚷的十几名兵士立刻噤了声,瑟缩着退开一些。除了这十几个带头的人,其他围观的将士们也纷纷避让开,在粮官和章邯等将领身边围成一个圈子。大家虽然敬畏章邯,然而心里却是不服气的,只等着主帅大人来公允裁定。
眼下已是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军中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难免心浮气躁。一阵热浪袭来,夹杂着些许汗臭味,令人忍不住头晕胸闷。
章邯环视半周,冷冷的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粮官的身上。粮官被他一盯,忍不住心里发毛,瑟缩着侧过脸去。
章邯也不问他,直接走到发放粮饷的案前,依次看过每一个米袋,不由怒上心头,回首瞪着粮官:“不是说过要你三七分来发放黑米和白米,为何这里全是黑米?”
粮官一个哆嗦,几步上前拱手答道:“回将军,这白米、黑米都是分开存放的,下官想着一起发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就先发一部分黑米,然后再给将士们补上剩下的那七分白米。”
听到这里,章邯立刻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发黑米,而且发放的量只是平日里的三成,你让将士们怎么想?!”
粮官一愣,再抬头时正好对上章邯愤怒的目光。他腿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饶命,下官没想那么多,下官只是觉得这么发会更省事一些……”
“你是省了事,可将士们的心里却没了底。又是黑米,又减了量,这不是故意制造恐慌、扰乱军心吗?!”
这个罪名实在太大,粮官顶不住,连连磕头求饶:“将军,下官错了,下官错了!可下官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虽然章邯没有刻意向将士们解释什么,但他与粮官这一来一往的对话却已经将事情澄清得再明白不过。意识到这只是一场误会,那些将士们不由面红耳赤、面面相觑。
领头之人铿锵迈步上前,笔挺挺跪了下来:“将军,小的们不知是这么回事,还以为军中断了粮,只能拿这些受了潮的米来糊弄我们,所以我们才……小的们错怪了粮官、坏了规矩、扰乱营中秩序,还请将军责罚。”
其余之人见此情状,随即跟着此人一同跪下请罪,眼见乌泱泱跪了一大片,章邯面色稍缓,但说出的话依旧沉稳严肃。
“你们抛家舍业随我一同为陛下、为大秦廓清寰宇、杀敌报国,我章邯打心眼里信任你们,只当你们如自己的兄弟。如今朝廷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不能向我们输送补给,所以我只能让你们节衣缩食、甚至让你们食用那些受了潮的米。看你们受苦,我于心不忍!作为主帅,不能保证将士们的用度,是我的失职!今日我向你们郑重道歉,不过也请你们放心,朝廷那边我会去协调,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必定能将这难关度过去!”
他的话虽然朴素,但字字句句间皆凝着深厚的情意。将士们感动不已,忍不住群情振奋。
“我们都相信将军!将军放心,只要有我们在,就绝不会让叛军在大秦的疆土上肆虐挞伐!杀敌的事只管交给我们!我们就算是死,也绝不回头!”
“好!好!”章邯被他们的热情所感染,俯身将他们一一扶起,“大秦有你们,就有希望!”
一场哗乱就这样平息了下去,可章邯和几位将领并未觉得轻松。今日之事便是一个警钟,粮饷一日不能解决,军心迟早还是会乱。
几人回了屋,又仔仔细细商议了许久。与赵高讲道理已经不切实际,为今之计,章邯只能假意迎合他,再借机向他要粮。
章邯亲笔写了封回信,决定奉行胡亥的命令,先将河内的秦军陆续撤回荥阳。然而,如此庞大的队伍想要安全撤离确实要冒很大的风险,需要做出周密的计划,以防联军趁势偷袭。有了巨鹿之战的前车之鉴,章邯绝不敢拿这最后的二十万大军冒险。他提出制定计划需要时日,而大军粮饷供给已经捉襟见肘,所以恳请朝廷先运送一部分粮饷作为支援。
章邯本想先补充一部分粮饷,然后伺机突袭联军,试图打破僵局。然而赵高是个精明的人,这点小伎俩难逃他的法眼。这赤裸裸索要军饷的态度令他抓狂,而同时他也意识到,若章邯这二十万人真的无法回援咸阳的话,那么他就真的需要再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了。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