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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旧意难平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393 2021-04-06 13:19

  虽然与嬴政相识多年,然而他却从未这般直接地夸赞过蒙恬。这令蒙恬忽然红了脸,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嬴政也从未见过蒙恬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不住心情大好。他未再说什么,只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正在蒙恬窘迫之时,门外忽然钻进来一个小公公。嬴政不动声色地示意他近前,听他在耳边细声说了一番。

  待小公公告退,蒙恬也顺势请辞,说是军中还有些交接事务,需要与蒙毅一同去办。

  岂料嬴政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想必眼下你是找不到蒙毅的,他和章邯一起去见子婴了。”

  “子婴?!”听着嬴政似是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个名字,蒙恬只觉得脑中一嗡,瞬间脸色惨白,“蒙毅和章邯皆是年少无知、不知轻重,还请王上息怒!臣这就去将他二人带回来请罪。”

  见蒙恬匆忙起身就要去抓人,嬴政连忙将他唤住:“你去做什么?回来!”

  蒙恬不知他是何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子婴是何人,他蒙恬自然知晓。当年嬴政初继位,成蟜临阵倒戈投降赵国,成了整个王室乃至秦国的耻辱。如今蒙毅他们竟然胆大妄为到私下结交成蟜之子,嬴政虽然没有直接发火,可蒙恬已经预感到他心里蕴藏了多大的怒气。

  嬴政抬手示意蒙恬重新坐下,见他似是如坐针毡,不禁摇了摇头:“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子婴了,就连扶苏也曾见过他。你以为这咸阳宫里真有寡人看不见的角落?!”

  蒙恬闻言,心中更是惊慌:“王上一直都知道?既是如此,为何不阻拦?”

  “寡人为何要阻拦?”嬴政竟似有些无奈,“他们与子婴本就是偶遇,后来章邯也不过是给他送些衣物和书籍。他们又没做犯法的事,寡人又何须干涉?”

  见蒙恬一脸的震惊和疑惑,嬴政暗自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寡人原本就一直不知该如何处置子婴,或许这一切都是上天做出的指引。成蟜倒戈降赵,虽令人不耻,其中却也有难言之隐。成蟜的母亲韩夫人是夏太后为父王挑选的王后继任者,若当年寡人与母亲客死异乡,恐怕如今的秦王该是成蟜才对。夏太后虽是寡人的亲祖母,却始终视寡人与母亲如眼中钉。母亲为了保护寡人,只好向华阳太后求救,有了华阳太后的庇护,我们母子才得以在宫中站稳脚跟。父王始终不忘与母亲的结发之情,果断立她为后、立寡人为太子。成蟜曾与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有过希望的人才能体会到失望的锥心之痛。夏太后过世后,韩夫人与成蟜失了靠山,地位一落千丈,母亲趁势将昔日的屈辱悉数奉还给他们母子二人,报了当日的夺夫之仇。韩夫人郁郁而终,只剩成蟜一人,今非昔比,天壤之别。或许他是真的对自己的亲人们彻底寒了心,所以才会决意离开秦国。”

  想起陈年旧事,蒙恬亦是忍不住叹息:“王上宽容,才会如此体恤长安君。可不管怎么说,长安君身为王室子嗣,绝不该临阵倒戈,做出毁损我大秦威名的事来。”

  “寡人又何尝不是怒其不争?不过这件事内情交错复杂,还牵连到楚、赵、韩三系外戚,确有太多难言之隐。”嬴政点点头,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那时寡人刚继位不久,尚未亲政,夏太后一倒,韩系外戚也随之式微。华阳太后与夏太后一为大父的正妻,一为侧妻,她们二人终其一生都可谓针锋相对、水火不容。好容易夏太后薨逝,华阳太后绝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誓要将韩系一族斩草除根。所以成蟜出事之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将成蟜全家悉数投入狱中,成年男子斩首、女子没入官籍。子婴尚在襁褓,暂时逃过一劫。可寡人明白,待子婴长大,华阳太后绝不会容他,所以……”

  “所以王上才命臣偷偷将子婴从狱中接了出来,送入咸阳宫看守?”

  话已至此,埋在蒙恬心中多年的疑问终于解开了。当年他还在廷尉掌管狱讼,收到嬴政的命令时,他还有那么一丝担忧。他以为嬴政始终还是对成蟜的背叛无法释怀,才会想着父债子偿,要让子婴付出代价。然而嬴政这么做绝非为了报复,只是单纯为了保住子婴的性命而已。

  嬴政微微抿着嘴,抬头看了蒙恬一眼,眼中竟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你一定以为寡人是要害他性命吧?”

  “臣不敢……”蒙恬顿了顿,喘了一口大气,将自己心里的实话全部说了出来,“王上心胸宽广,臣之前误会了王上,臣实在惭愧。”

  “有什么可惭愧的?”嬴政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寡人虽然以要亲自惩罚子婴为由说服华阳太后,将他留在咸阳宫,可寡人一见到他就会想起成蟜,总觉得胸中不快。成蟜有错,父子连坐,让子婴受些苦也是让他替自己的父亲赎罪。虽然他与寡人有血脉之亲,无辜受此牵连也是可悲,但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他就算再委屈,该承担的责任还是不可逃避。否则,外人还以为我秦律不过儿戏而已!”

  蒙恬安静地听着,忍不住点头:“华阳太后虽然做得狠了些,可大致也是依照我大秦律法来办的。按照秦律,子婴现在还应该在刑狱里暗无天日,苦受折磨,幸得王上仁慈网开一面,他才有机会安然无虞地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王上已经仁至义尽,子婴不该有任何怨怼之情。”

  “话虽如此……”嬴政长长地舒了口气,言语间似有些犹疑,停滞片刻,他才将声音压低了些复又开口,“寡人每次想到子婴,总会忍不住想起母后与嫪毐生下的那两个孩子。他们与寡人同样是血亲,可寡人却不能容下他们。当嫪毐杀入蕲年宫,试图将寡人的头颅斩于剑下,寡人只觉得眼前如天崩地裂一般。母后与嫪毐厮混一处、秽乱宫闱,寡人念及她早年受过的苦,可以权当不知。可是,当嫪毐心存不轨觊觎王位,将手中的剑对准了寡人时,她难道也可以视若罔闻、熟视无睹吗?她是太后、是寡人的生母,可她却给了嫪毐全部的权力,并以此催生了他心底里令人发指的野心!事后寡人当面质问过她,可她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曾关心我是否受了伤。寡人明白,在她心中,寡人已经不再是她的儿子,她心心念念为之牵挂的,只有那两个孽种而已。她让秦国在列国面前丢尽了脸面,让父王沦为了天下的笑柄,更是伤透了寡人的心。她既不念母子之情,寡人又何须故作大度?嫪毐叛乱,他的儿子按律必须株连。就算天下所有人都骂寡人不仁不孝,寡人也绝不能违背我秦国的律法!蒙恬,寡人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国法,可扪心自问,寡人也是存了报复的私心……时过境迁,如今再回过头去想想,寡人亲口下令杀了自己的两个弟弟,也就等于是朝母后的心口狠狠捅了一剑。寡人是国君,可寡人也是人,也知冷暖、懂悲喜……”

  说到这里,嬴政的眼中竟泛起一阵微红。自嫪毐叛乱之后,他再未在外人面前流露过自己内心的情绪。如此失态,只能表明他心里的悲怆已经无法自抑。

  蒙恬有些担心,想探身向前询问一番,却被嬴政一抬手止住。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撇过头去眨了眨眼睛,将湿润的水汽逼了回去,然后才故作镇定地回转身来,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寡人只有三个弟弟,一个叛逃,两个被杀,如此想想也难怪六国之人都指责寡人刻薄寡恩,是个暴君。”

  听出这话里的自嘲之意,蒙恬连忙宽慰他道:“外人哪里知道这些个中曲折?六国之人本就对我秦国怀有敌意,他们污蔑王上的话岂能当真?”

  嬴政本就对六国之人对自己的评价不太在意,与其相信这些迂腐啰嗦的高谈阔论,他更相信铁血秦剑的威力。又听蒙恬这一番安慰,他的情绪瞬间又恢复了许多,不由地想起了一桩往事:“是啊,章邯也这么说过。他还说寡人是仁君,估计要是被六国的国君听去还不得气死?这些寡人都不在意,寡人要做的乃是旷古烁今的大业,又岂能被这些流言所扰?秦剑出鞘,应该朝向敌人,绝非亲族。之前我嬴氏王族内耗太多,舍本逐末、误入歧途,如今,寡人不想再纠缠于此。那日知道扶苏、章邯、蒙毅三人误打误撞见到了子婴,寡人忽然心生一个念头,若是当年寡人败给了成蟜,成蟜做了秦王,恐怕被困在狱中的就会是扶苏了。寡人不希望扶苏有任何危险,就如同成蟜担心子婴一般。他们若是能与子婴交好,也算是化解了王室内的一桩恩怨。何况,子婴跟着他们多学些文法之学、处世之道也是好事,毕竟他是王族子弟,即便落魄也不该失了体面。”

  蒙恬想了想,仍旧有些不放心:“既是王上已有打算,臣便不再阻拦。只不过子婴身份特殊,臣还是会提醒蒙毅他们,不可与他走得过近,凡事还需掌握些分寸。”

  “寡人倒觉得不必多此一举!”嬴政笑了笑,“你我二人就假装不知,省得他们多想。只要子婴还在咸阳宫,他们的一举一动就都在寡人的掌握之中。若是真有不合时宜之处,到时再提醒他们也不晚。”

  见嬴政一副胜券在握的自信模样,蒙恬也只好同意了他的想法。

  本意是想探听蒙恬对换帅的态度,并趁机打消他心里的不满和疑惑,没想到半路生出子婴的事情来,竟啰啰嗦嗦说了半天。嬴政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恼火,他一向不能容忍自己将内心里压抑的委屈和愤懑显于人前,可一番纾解之后,他竟意外感到一丝轻松和畅快。幸好对面坐着的人是蒙恬,这还能让他释怀一些,毕竟这个世上若只能信一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蒙恬。

  想到这里,嬴政低头无声笑了一下,继而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蒙恬:“说了这么久,恐怕是误了你在军中的事务。寡人这里无事了,你且安心回去、洗去风尘。过不了太久,你就得替寡人出征了。”

  “是!”听出话里的送客之意,蒙恬利落站起身抱拳答道,“臣一定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见他这就要走,嬴政又连着唤了两声:“明日你若有空,带扶苏去一趟羽林军吧。那小子虽然聪明,可骨子里却更像他的母亲,缺了些英武之气。反正蒙毅和章邯也在军中,你只要人在咸阳,就抽空多带他去见识见识,也好磨练一下。”

  蒙恬俯首领命,继而又宽慰他:“公子尚年幼,在母亲身边久了难免会有些娇气。王上不必过于忧虑,待他长些年岁,多结识一些军中将领,自然就会好了。”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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