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风水轮转
巨鹿久攻不下,战事越发艰苦。然而胡亥却根本无法得知外面的消息,他如一只金丝雀,被彻彻底底软禁在了富丽堂皇的望夷宫,再无任何自由可言。
赵高到底算是顾念了些往日的恩情,虽然派重兵将他牢牢看住,但锦衣玉食从未断过。一开始的时候,胡亥闹过几次,甚至连绝食、上吊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可赵高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吩咐内卫将他看好,每日按时送饭。
看着这事态越闹越大,阎乐心里没有底。他偷偷问过赵高,要不要去过问一下,可赵高却只是淡淡撂下一句话:“不用,他舍不得死。”
过了一个月,胡亥也折腾的差不多了,整个人精神恍惚,瘦了一大圈。平日里红润的脸颊凹陷下去,颧骨突了出来,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陛下,还是吃点吧?”偌大的寝殿里只有仲广陪伴在侧。经过这月余的折磨,仲广也消瘦不少,眼下淤着两大片青黑。
“滚!”胡亥一脚将他踹开,“朕要见赵高!让他来见朕!他不来,朕就死!”
青玉碗磕在地上摔成两半,里面的汤汁洒了一地。仲广无可奈何,重新爬到胡亥脚边:“陛下别闹了,赵大人若是愿意来早就来了,闹到这个地步,您就算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会来的。”
这是仲广这辈子说的最直接的话了。胡亥愣了愣,一把抱住榻边的雕花铜柱,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朕对他这么好,朕给了他他想要的一切,他为何要如此对朕?”
见他这幅可怜的模样,仲广忍不住跟着掉眼泪:“陛下,那日赵大人直接带着内卫杀进殿来,那阵势您还不明白吗?”
胡亥捶胸顿足,嚎啕不止:“朕怎么不明白?若他心里没有鬼,为何要那么着急处死李叔?又为何要将朕囚禁于此,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摆明了就是要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一顿嘶吼之后,胡亥泄气一般坐了回去,软软靠在铜柱上:“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却不敢留人证对质。朕又不傻,他这么做,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切都不言而喻。事到如今,母亲的死因已经再明显不过,对不对质、找不找证据已经不重要了。”
仲广痛心疾首:“可怜夫人一向对他礼敬有加,从未将他看外,他怎么能下得了狠手?”
胡亥苦笑不止,仰天长叹:“可惜啊,朕后悔没听靖安公主的话。她说得对,赵高从一开始就想把朕彻底攥在手心里,只听他一人摆布,所以他才会除掉母亲。母亲不在了,朕一人在宫中孤苦无依,除了他以外,无人可以依靠。那个时候,朕当他是唯一的指望,可现在想想,朕错了,朕真的错了。朕将他看做亲人,他却只把朕当做谋利的工具。如今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这就要将朕一脚踢开了!”
仲广闻言大惊:“这是什么话?陛下才是天子,才是天下唯一的主人!赵大人再厉害,那也只能依附于陛下的光芒,怎么会……”
话音未落,胡亥呵呵惨笑出声:“天子?这位子本就不是朕的,是朕从大哥手里抢来的。看样子,大哥在天有灵不肯原谅我,这是要追魂索命,把这一切都拿回去啊!”
胡亥彻底失了心气,如烂泥一般摊着。仲广见他这般颓丧,不由急上心头。他和胡亥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胡亥若是死了,他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不论是为了胡亥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必须豁出命去搏上最后一次。
“陛下不要如此沮丧!人死如灯灭,扶苏公子已死,哪有什么追魂索命?如今这局面是赵高一手造成的,与他人无关。赵高心思细密,一定早就猜出您知道了夫人之死的真相。他将您拘囿在这宫中,不让您见任何人,为的就是封锁消息。虽然眼下您被软禁,可朝中群臣并不知情。陛下想要重新夺回权力,就该养好身子,尽快将赵高挟制人君的消息传递出去,让群臣来救您啊!”
仲广声音不大,却如一盆冰水浇在胡亥身上,激得他瞬间清醒过来。他猛然跳起,神经质一般来回转了几个圈,末了一把拉住仲广的手,目光因为紧张游移不定:“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朕不能灰心丧气,朕不能怨天尤人,朕要好好活着!群臣、百官?对、对!朕要等章邯回来!等章邯回来,他手里有兵马,一定能除掉赵高,救朕出去!”
仲广刚要顺着他的话头安慰他,忽又听他惊恐着碎碎念:“不对,不对,章邯早就想弄死朕替扶苏报仇了,他才不会救朕,他一定会乐得见朕身首异处!”
见他完全失了方寸,仲广使劲拽了他一把,逼着他安静下来:“不会的!章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趁着胡亥稍稍愣怔的间隙,仲广噗通跪在他腿边,用力握着他的手,直将他骨头捏得咯吱作响:“陛下,小的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虽然章大人确实与扶苏公子交好,与蒙氏兄弟感情深厚,可他是先帝一手栽培出来的人,心里怀揣着的是大秦的天下,大秦的社稷安危高于一切。陛下您仔细想想,就算当初他因为扶苏公子和蒙氏的事对您怀恨在心,可是当叛军四起时,他却主动请缨率军出征,为的就是替您肃清寰宇。这种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不趁机落井下石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会奋不顾身站出来为朝廷解忧?由此可见,章大人和赵高不一样,他为人正派、公私分明,更难得的是,他懂得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他心里很清楚,扶苏公子已死,大局已定,不管陛下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登上皇位,这天下已经是您的了。你是先帝的儿子,他对先帝忠心耿耿,就算看在先帝的份上,他也不会再针对您了。成王败寇,往事皆不足虑,只要陛下您以后相信他、重用他,为了大秦的将来,他一定会归顺与您的!”
“真的?他会吗?”胡亥深吸一口气,复又重重坐了回去,虽然一双眼睛盯着仲广,口中喃喃却似自言自语,“也是,也是,他若真的想让朕死,当初躲在骊山不出就行了……你说得对,他是父皇教出来的人,在他眼里,大秦的江山社稷比一切都重,他要保住大秦,就必须保住朕!对!对!朕要重用他!要重用他!”
说完,那略显兴奋的脸又沉了下去:“可是,朕现在被囚禁于此,什么都做不了。朕要怎么把消息放出去?再说了,满朝上下你分得清谁是赵高的人?若是找错了人,只怕朕会死得更快!”
仲广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眼神沉静而机敏。胡亥心领神会,主动探身过来,将耳朵贴到他嘴边。
“陛下,俗话说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放眼咸阳城,您唯一的亲人还有谁?”
胡亥汲了一下鼻子,拉开距离盯着仲广的眼睛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子婴?”
仲广点点头,复又凑近了些:“子婴是成蟜公子的儿子,成蟜公子是先帝的亲弟弟,算起来他与您可是堂兄弟。他素来与章邯走得近,这几年又被赵高欺压,二人积怨颇深。之前,他曾不顾自身安危替蒙氏兄弟求情,看得出来他还是很有担当的。若他愿意出手相助,替陛下联络章邯,那么这胜算就大了许多。”
胡亥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安:“可是他也被关在咸阳宫里,哪有什么机会去联络章邯?”
此言一出,仲广也有些没底。他犹豫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陛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子婴公子虽然也身困于宫中,可他一直远离朝政,从不与他人争执。他安分守己,赵高早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比起陛下,他想私下接触外面的大臣要容易得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上一拼,万一成功了呢?”
这话听起来铿锵有力,可细究起来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胡亥明显有些退缩,他拧着眉一言不发,似是在做着最后的盘算。
“好!就听你的!”胡亥一拍大腿,使劲点着头,“反正横竖都是死,索性就拼一次!如今群臣之所以听赵高的话,是因为被他蒙蔽,不知道他对朕做了什么。子婴虽然落魄了些,却是不折不扣、名正言顺的皇族后裔,只要他出面,就一定能说服一些心系朝廷安危的忠臣。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朕要尽快想个办法见到他!尽快!”
见他应允了下来,仲广欣慰不已:“陛下,小的有一计,可以让您见到子婴公子。”
“哦?”胡亥眼前一亮,“快说!快说!什么妙计?”
仲广示意他勿慌,轻声说了三个字:“苦肉计。”
“嗯?”胡亥愣了片刻,疑惑着摇了摇头,“朕绝食这么多次,他赵高不闻不问,根本就没将朕的死活放在心上。苦肉计对他而言是没用的。”
仲广不以为然,可话到嘴边却又些为难:“陛下之前绝食其实都是为了逼赵高来见您,赵高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熟知您的脾气,知道您不会真的寻死,所以就置之不理了。若是想见子婴公子,恐怕还需陛下忍一忍、受些罪,假戏真做,一定要彻底豁出去啊。”
胡亥咬着唇仔细掂量了片刻:“朕要是真寻死,赵高一定会害怕吗?”
“那是当然!”仲广笃定点头,“您想啊,群臣为什么听他的话?还不是因为那些大人都以为是您在给赵高撑腰?他们明面上怕的是赵高,实际上怕的却是您。万一您真有个三长两短,赵高可就失去了靠山,拿什么再去压制朝臣?再说了,您是陛下、他是丞相,您若出了事,他决计是无法向群臣和天下人交代的。别说其他人,就是章邯大人那里他都过不去。章大人正愁没理由找他麻烦呢!赵高这么聪明,为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会坐视不理,他一定会妥协让步的!”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