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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如其人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5039 2021-04-06 13:19

  章邯身在军营中,自然不可能知道朝中发生的这些事。北地战火不熄,他与王离皆归附于蒙恬麾下,披坚执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秦王三十三、三十四年,蒙恬大军继续据西北险塞斥匈奴,大秦铁骑横扫八方,自榆中沿黄河东下,新设四十四县,据黄河修长城。后又北渡黄河攻取高阙、阳山、北假中,继续修筑屏障以逐匈奴。

  秦军峙如丛林,动如山崩,如一道所向披靡的黑色闪电,逼的匈奴仓皇北逃。蒙恬深知匈奴人的习惯,没有大举冒进,而是据险隘守山河,稳扎稳打收复疆土。

  蒙氏三代为将,在朝中本就根基深厚,如今蒙恬外定封疆,蒙毅内镇社稷,蒙氏声威显赫煊天、无人可及。

  北方的战事终于有了定局,朝廷上下皆沉浸在这巨大的胜利喜悦中。于这山呼海啸般的兴奋之中,唯有李斯暗中生出些异样的滋味。

  明明自己刚刚才得到梦寐已久的左相金印紫绶,眨眼间又被蒙恬抢了风头。更为可恨的是,东巡之后赵高如愿以偿复了官爵,不仅复官,还从内廷迁至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如此一来,他便成为了满朝上下离嬴政最近的人。

  不知是上天有意嘲讽,还是自己过于执着,李斯自认没有本事立下蒙恬那般的战功,也羡慕不来赵高塞翁失马的好运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将嬴政交给自己的差事办好。

  做不到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亦是可贵。

  李斯绝非庸才,论行政之能,他自谦居次,便无人敢妄言第一。嬴政对他也是放心,大大小小的事务悉数交由他来处理。虽然他名义只是左相,实则却总揽了朝政大权,有时说起话来反而比右相冯去疾更为掷地有声。

  虽然如此,李斯心里还是不太舒服。说不上来的滋味,如同骨鲠在喉,让人气短唏嘘。

  这一日,他忙完政事,踏着月色出了院门,想要摘去心头的疲惫。

  转眼间又至夏末,月色清亮,繁星如许,夜风阵阵拂过衣衫,带着腰间环佩叮当作响,难得的心旷神怡。

  不知为何,李斯忽然忆起了故乡。说起来,他也曾是异国人。由楚入秦,一路行来磕磕绊绊,几次濒临绝望却都咬着牙挺了过来,山穷水尽之时峰回路转,眼前又是一片豁然开朗。

  在咸阳待了半辈子,他已经习惯了西北穿皮透骨的风沙,渐渐忘记了楚国那钟灵毓秀的山水。

  夜风微凉,卷走了他脑中的困倦,也意外地将故土的记忆带进了他的眼前。

  那时的他风华正茂,却只是一个区区小吏,满腔抱负无处可展,徒然蜷缩在方寸之地,前途渺茫。故土四时之景美则美矣,可李斯明白,他不能用自己的理想为其陪葬。

  若是再来一次,他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西行入秦,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或许是近来的心情太过压抑,向来严以律己的李斯放纵着自己的思绪,贪婪的想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全然不曾注意到暗处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左相大人竟也有这番兴致。”

  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李斯寻声望去。赵高笑着从阴影中钻了出来,怀中还抱着一只酒坛。

  “下官托人找来一坛好酒,想着一人难成酌,便斗胆邀左相同尝佳酿,不知大人可愿赏光?”

  李斯迅速反应过来,客气地迎了上去:“赵大人新迁中车府令,我还未能登门恭贺,说来是我失礼了。”

  知他没有拒绝的意思,赵高拍了拍坛封:“你我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说什么恭贺不恭贺的话,承蒙陛下不弃,都是为陛下做事而已,算不得什么。你若不嫌弃,咱们就边饮边聊吧!”

  “甚好!甚好!”李斯做人向来圆滑,即便心中不悦,面上依旧笑脸相迎,“走走走,去屋中说话!”

  二人相携进屋,李斯将案头书卷撤下去,又命下人取来两个酒爵,大袖一挥:“来,坐下聊!”

  赵高将酒坛放在案上,开封斟酒。封口方开,一阵清香飘然而出,引得李斯拍案叫绝。

  “赵大人果然神通广大,如何弄来此般佳酿?”

  赵高笑着递过一爵:“也是偶然间得到的。都说楚酒甘醇,酒香馥郁绵柔,今日一闻,当真名不虚传。要我说,这酒香恰似梅下月影婆娑,搅的人心头正痒啊。”

  李斯接过酒爵,放在鼻尖轻嗅:“梅下月影,赵大人真是会说话,难怪容易讨得陛下欢欣。”

  听出他是有心讽刺,赵高倒也不生气:“唉,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见李斯笑而不语,赵高又嘿嘿轻笑:“我都放肆地不自称下官了,左相也无须一口一个赵大人。这里既无外人,又有美酒相伴,拘束太多反而坏了兴致。”

  李斯玩味地瞧了他一眼:“也好,你也不用唤我左相。今日统统放了开去,我长你一些,叫我李兄便可。”

  赵高呵然一笑,举爵敬酒:“都听李兄的,小弟我遵命便是。”

  一杯下肚,李斯只觉唇齿间皆是酒香余韵,妙不可言。赵高看在眼中,一支胳膊撑在案上,探身问道:“如何?与李兄当年在楚地所饮佳酿是否一样?”

  李斯笑着摇头:“当年我不过一介看仓小吏,哪里见过这等上品?你要知道,全天下的劣酒都是一个味道,酸涩苦辣,直呛的人腹中像是着了火一般。只有那些上乘佳酿,才会因时因地幻化出迥异的风味,彰显出截然不同的妙处。”

  “李兄此论真是精妙。”赵高一掌拍在案上,眉飞色舞,“酒如此,人亦如是。全天下的凡夫俗子都是一样的愚不可及,只有人中翘楚方可凭一己之长夺人眼球,大放异彩啊!”

  听到如此直白的夸赞,李斯略显得意:“是啊,万事万物皆有道,这道其实都是一样的。”

  赵高挑眉,眼中多了些暗示之意:“如今这朝堂不也一样?赵人、楚人还有秦人,正如这赵酒、楚酒、秦酒,各有所长,不分伯仲。”

  听出他话里有话,李斯不觉警惕起来,面上却仍是一团春风和煦:“赵酒淳朴、楚酒甘醇、秦酒劲烈,倒真是符合各地民风啊。”

  赵高垂眸一笑:“赵酒淳朴,我这个赵人自然也是直性子,说话做事往往容易得罪人,得罪人还不自知。幸好李兄大度,始终不与我计较。我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谁对我好,谁有心害我,我都记在心里。”

  李斯收起笑意,默默瞧着他:“你今日来可不是单纯与我品酒的。”

  心思被人点破,赵高却没表现出什么慌乱,反而自顾自地又斟满一杯,仰首饮下。

  “唉,精明如李兄,我哪里又能瞒得住呢?”赵高微微叹息,“你我同在朝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没有人脉、没有根基,凭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这其中的心酸恐怕也只有你我自知罢了。我们为大秦效命、为陛下效命,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然而这些付出又有何人看在眼中?在他们心里,我们都只是一心追求荣华富贵的小人而已。且不说我,只说李兄你,试问这天下间论为政之道,何人能望你项背?你为大秦辛苦奔波这么多年,好容易金印紫绶加封左相,却被来自北边的几封捷报压尽风头。”

  李斯明白他所指何人,虽心中愤愤不平,却依旧忍着一口气。

  “唉,你我皆是外人,哪里比得上那位与陛下的关系?有人一出生便是锦衣玉食,有人却连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赵高眼光一横:“什么‘那位’?不就是蒙恬吗?李兄,你怎么如此怕他,连名字都不敢提?”

  这话太敏感,李斯本不想谈,可这事确实压在他心头多时,又适逢饮了几杯酒,被赵高这么一激,忍不住不吐不快。

  “我怎会怕他?同朝为官,见面三分情面罢了。”李斯放下酒爵,赵高适时又替他斟满,“陛下向来待他与别人不同,他又有蒙氏撑腰,此次大捷之后,恩荣俱盛,恐怕再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这话明显酸溜溜的,赵高听在耳中,面上越发深沉:“若是依循常理,蒙氏一族如今权倾朝野,甚至已有功高震主之嫌,可你瞧陛下有任何牵制他的意思吗?没有!陛下对蒙恬的信任完全超乎想象,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李斯眼眸暗了下去,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李兄,你有没有想过,照此下去,你这左相的位置还能做多久?”

  “你什么意思?”李斯一惊,握着酒爵的手下意识用力一攥。

  赵高顿了顿,眼神越发幽暗:“早年间,陛下将王绾之女许给蒙毅,如今又让他兼任廷尉,这用心还不够明显?陛下就是要培养他,让他以后可以引领文官。到那时,蒙氏兄弟一文一武,还有你我什么事?区区中车府令他们不会看在眼里,可你左相必然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待蒙毅一跃成为右相,这朝廷可就要握在他们兄弟手中了。到时候,我们这些人估计就只能卷铺盖走人了。”

  李斯大吃一惊。他虽然对蒙氏的声势存了些艳羡和嫉妒,却还没有想的如此深远。

  尽管他暗中已乱了方寸,可嘴上依旧不肯承认:“陛下英明神武,又岂会被蒙蔽圣聪?若是蒙氏真的恃宠而骄、打压异己,陛下绝不会轻饶。”

  赵高冷笑:“蒙氏根基深厚,只怕到那时连陛下都已被他们握于掌中。更为可怕的是,不仅是陛下,就连扶苏公子也对蒙氏深信不疑。陛下千秋之后,扶苏公子践祚,在他心中,我们连蒙毅的脚指头都比不上。唉,依我看,我们的好日子也差不多该到头了。”

  听他这番长吁短叹,李斯忽然明白过来。赵高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来为的就是笼络他而已。

  想到这里,李斯心中顿时静了下来。事关重大,他不能轻易表态,便微微一笑,想先探探赵高的口风:“难怪你早早攀上胡亥公子,原来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赵高摇头苦笑:“有什么用?我是想着狡兔三窟,给自己多挖几个洞。可你也见到了,一旦惹恼了扶苏公子和蒙毅、章邯那些人,谁也救不了你。去年那件事出来之后,胡亥公子心善,为我百般求情,陛下却硬是狠心不见他。若不是陛下顾念旧情,我早成乱葬岗里的一具白骨,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你把酒言欢?”

  之前那些话虽是听着惊心,但李斯也只是初闻之下有些震惊罢了。这里有多少危言耸听的成分,他心里还是有计较的。但这轻飘飘的话一出,他的心顿时如石坠山崖。

  赵高入狱时,蒙毅亲自来找过他。虽然始终未曾明言,可话里话外想要置赵高于死地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李斯听了那些话,一来想借机除去一个对手,二来想顺势卖给扶苏一个人情,于是便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在嬴政面前落井下石,丝毫没有搭救赵高之意。

  李斯做的谨慎,一切依法而行,他自认没有授人以柄,也不担心赵高会秋后算账。但眼下这句话却提醒了他,自己一时心动,是不是沦为了他人手中的棋子?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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