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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彼岸摇曳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842 2021-04-06 13:19

  浓烟、鲜血,还有撕心裂肺的惨叫。章邯被重重困住,喘息不得、呼喊不得。身体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寒潭,冰凉的水顺着血脉浸入皮下,奔涌的热血瞬间冻结成冰。

  一阵阵热浪涌来,携着腥风血雨,火苗舔舐着一寸肌肤,焦灼的痛感刺激着脆弱的神经。

  冰火两重天。

  “邯哥哥,邯哥哥……”

  微弱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劈开混沌的天际,落下一道明亮的光。

  章邯仰首寻声,努力踮起脚尖,顺着那束光的方向奔去。

  “邯哥哥!邯哥哥!”声音越发急促,带着哭腔,肝肠寸断。

  章邯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脚下越来越快,却不知被什么狠狠绊了一下,重重摔了过去。

  “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章邯猛地睁开了眼,如濒死的鱼一般挣扎着挺坐起来。

  “邯哥哥?!”德音顾不得擦拭眼泪,探身将他扶住,“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你快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说着,她转身喊了一声:“章平,快去请大夫,将军他已经醒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章平激动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脚步声就匆匆远去了。

  章邯长长缓了一口气,好容易将涣散的目光聚拢起来,落在德音身上。她的眼睛肿得厉害,面色憔悴,整张脸都明显瘦削了下去。

  “我……”章邯一手按住额角,手上的青筋如盘根错节的树根一般暴了起来。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有什么东西闷在心口处,想吐也吐不出来。

  待不适感稍稍退却,他才觉到身下的晃动。定睛一瞧,自己并不是躺在章府的榻上,而是一辆马车里。

  “我怎么在这?”章邯撑着一口劲撩开窗帘一角,明晃晃的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这是要去哪儿?子婴呢?子婴如何了?”

  听到子婴的名字,德音禁不住潸然泪下。章邯心知肚明,暗自绞紧了身下的被褥。

  德音抬起头,轻轻将章邯的手握在手心里。微弱的颤栗透过肌肤传了过来,章邯盯着她,却在她的眼底里发现了深深的恐惧。

  虽然经历过如此多的坎坷,德音常常面露忧愁、暗自神伤,但从未像眼下这般仓皇失措。章邯隐隐觉得不妙,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到底发生了何事?”

  德音抿着唇望着他,尚未开口,眼泪便涌了出来。

  章邯只觉头疼得要裂开,胸中堵着的东西越发满溢,仿佛一张口就要吐出来。

  “子婴哥哥没了,咸阳没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德音抱住他,一声一声摧人心肝。

  “什么?你在说什么?!”章邯强忍不适将她拉起,面容因为恐惧而变得狰狞,“公主,到底怎么了?什么叫咸阳没了?!”

  德音抽噎不停,扑倒在他腿上,声音从被褥中传来,闷闷地、听得人心里发慌:“从咸阳宫回来之后,你就晕倒了。第二日,宫中就传来子婴哥哥的死讯,他是被逼着饮下鸩酒自尽的。奉常等几十位大人得知消息之后也追随子婴哥哥而去,以身殉了国难。我以为这场浩劫就此终结,却没想到噩梦才刚刚开始。项羽下令屠城,并放火烧了咸阳,如今的咸阳只剩下断壁残垣,什么都没有了……”

  章邯张着嘴,郁结在心中的那口气憋得他喘不上来。

  听他没有动静,德音忙起身看着他,一声邯哥哥还未出口,就见他掀开被褥往外冲去。

  “你做什么?”

  德音一把拉住他,却被他用劲一推,整个人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到一旁。

  章邯急怒和恐惧之下失了心智,披头散发光着脚就跳了出去。可他身上早已没了力气,双脚触地的瞬间便失了重心,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章平正好带着大夫赶来,见到这骇人的一幕,赶紧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想要扶他起来。没想到他却不念自己的好意,一掌将人推开好几步,撑着劲就要起身。

  “将军?”章平不知所措,转头见德音哭着追了出来,忙又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德音已经泣不成声,根本无法再说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弯下腰去搀扶章邯,却被他又狠狠推开。

  幸好章平眼疾手快,这才将德音护住,没让她摔在地上。

  “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您是疯了吗?为什么如此对公主?”

  一番吵闹之后,马车早已停了下来。章邯喘着粗气,扶着车轮挣扎起身,指着面前二人大吼:“为何要带我离开咸阳?!如今咸阳都没了,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我要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

  明白他已得知真相,章平忍不住叹息,缓声劝道:“将军,您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啊!”

  章邯不理他,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往回走:“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咸阳……”

  德音不忍见他如此疯癫,冲上去拦在他身前:“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现在回去还能做什么?还有人在等着你!难道你忘了?你若死了,那些还怀揣着希望的人怎么办?你忍心丢下他们不管吗?”

  知道德音是在暗指扶苏,章邯紧紧闭上眼睛,仰天放声苦笑。笑声虚浮,掩不住那阵阵恸哭。

  “秦军没了、咸阳没了,哪里还有希望……哪里还有……”

  彻骨的寒意袭来,章邯忽然想起方才那个可怕的梦境。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血淋淋的咸阳,冲天的大火。一切都是真的。

  他无助地望向西边的天际,或许是真实、或许是幻觉,那片天空红得像是浸透了血。

  见他似是冷静了些,章平凑了过来,低声安慰道:“将军,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好您的身子。楚人杀我将士、屠我都城,我们和他们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秦人之恨已是汹涌澎湃,将军,王上不在了,朝中诸位德高望重的大人也都不在了,唯一能扛住秦国的只有您了。越是濒临崩溃,越是要撑住啊!您活着,大家就有主心骨,若您不在了,那才是真的没了希望啊!”

  这边二人正焦急地劝说着章邯,那边领队的人察觉到骚动,调转马头回来探查究竟。

  “怎么回事?”

  章邯寻声望去,原来还是当日那个少年将军。他威风凛凛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眼光不悦地巡视了一圈。

  三人皆是沉默,没有一个人回应。跟在章平身后的大夫见势不妙,忙站出来揖了一礼:“回将军,章邯已经苏醒了,下官正要来给他诊治。”

  “诊治就诊治啊,为何要下车?耽误行程算谁的?”少年冷眼问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带章将军上车去。”

  听闻此言,德音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走到章邯身侧将他搀住:“邯哥哥,我们先回去吧。从长计议,好不好?”

  章邯望着她,但见她水光潋滟的眸中满是哀情,心头一软。回天无力、颓势难逆,他空有一腔热血、除了捶胸顿足、仰天长叹竟无计可施。心灰意冷之下,他垂下脑袋,任凭德音和章平扶着,回了马车。

  大夫问诊的过程中,章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窗帘处发呆。大夫见他如此,随即叹了口气,暗示了章平一眼。章平心领神会,明白他是不方便当着伤者的面透露病情,便随他跳下车去。

  德音放心不下,在他腰后垫了几块软枕,又替他仔细掖好被角,尽量让他免于车马摇晃之苦,身子能好受一些。

  收拾被角的时候,她牵到了胳膊上的伤处,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方才伤到你了?疼不疼?”章邯不再似之前那般狂躁,抬手抚在她的手臂上,“对不起。”

  德音摇了摇头:“没事,不疼。”

  章邯满眼愧疚,不知该说什么。德音又靠近了些,轻轻伏在他身前:“项羽烧了咸阳,要将我们带去彭城。你不省人事,车马不可疾行,他就派了一队人来押送我们。你已经昏迷了两日,梦里一直在说胡话,不停喊着父皇、哥哥和蒙毅的名字。我真的害怕了,我怕你会和他们一样离我而去。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邯哥哥,不要轻言死亡,死不可怕,活下去才是最艰难的。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章邯俯首怔怔地望着她,她蜷在自己身前,只能看到娇俏的鼻尖和浓密的睫毛。羽睫被眼泪打湿,黏成几绺,兀自垂着。

  忽然间,他想到了离开沅茝殿之前子婴对自己说的话。子婴就坐在自己对面,身姿一如既往地挺拔,宛若高洁幽雅的兰草。他微微笑着,清冷的气质在那笑容里缓缓漾开,融成一抹温暖的光芒。

  “章邯,好好活下去。”

  一瞬间,章邯只觉胸中那股热流又开始流窜。他死死压住那股难耐,嗓子嘶哑而低沉。

  “蒙氏如何了?”

  德音明显一僵,整个人颤栗着难以自抑:“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能逃出来……”

  又是一阵悠长的叹息。

  德音不敢看他的脸,不敢再刺激他半分,就这么压抑着呜咽安安静静伏在他身前。

  过了许久,章邯还是无话。

  德音有些害怕,刚要起身查看究竟,就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了下来,湿乎乎地黏在脸上。

  她伸手抹了一把,流淌于指尖的红色液体如毒液一般,蚀地肌肤生疼。

  一生凄厉的尖叫。

  章邯木然盯着她,殷红的血从唇边汩汩涌出。他刚要说话,抵在心口的热流似万马奔腾冲了出来,再也止不住。

  若说秦军被坑杀那次,他昏迷醒来吐血不止是要将堵在心口的淤堵排出,那么这一次,他就是要将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要将自己悉数掏空一般。

  章邯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只能靠在德音身上大口大口往外吐着血。

  炙热的鲜血映在被褥上,染在德音的手上、身上,流动着、摇曳着,洇成一朵朵怒放的彼岸花。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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