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面色沉沉,好似雪山上不散的浓云,寒气森森又凝重。
孟悦眼瞅着,心里愈发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这事情说起来不太好听。那劳什子柳公子之后约过我几回,我都推拒了,之后便想干脆连那支珠簪也一并还他算了,于是前几日便应了他的约。岂料他是喝过酒来的,当下一见我就上前来拉拉扯扯的,我,我心里害怕,于是顺手一簪子扎在他肩头,趁他吃痛,偷偷跑了。”
孟慎惊怒非常,想不到一个没注意,竟让她独自面对了这样难堪的事情。但这怒气却不该对她发作,孟慎忍气吞声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悦对那日记性太深刻,不假思索道:“七月廿二。”
孟慎回想了下,不正是自己和厉掌柜签署契书的日子么?只怪自己这几日太忙碌,忽视了孟悦。怪道这些天她都没来找她,想必是躲在自己房里整日惴惴不安。
“这柳公子约你见面之前还同人饮酒,之后更是恃醉行凶,分明是个品行不端的人。”孟慎气恼道:“我看你之后也不必再见他了。”又挑眉问道:“这件事,你同二伯母说过没有?”
孟悦吞吞吐吐道:“我怎么敢?你不是不知道她看我处处不合心意,要是知道我打的是还簪子的主意,最后还闹出这样一出难堪事,非要狠狠骂我一顿不可。”
孟慎气道:“你好痴!二伯母难道不疼你么?她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柳公子自己做的混账事,为什么要你帮着隐瞒?你回去立刻同二伯母说,教她知道姓柳的衣冠禽兽,不值得你托付终生。”
孟悦瑟缩了一下,道:“我不太敢。”
孟慎叹气道:“我看你跟在厉掌柜身边护食的那股劲儿,还当你是所向披靡的。罢了,你等我待会儿一起回去,我陪你去同二伯母说。”
孟悦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闷闷地应了。撇过头去,竟就望着厉掌柜的背影呆呆出神。
孟慎瞧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日头偏移,太阳渐渐毒辣起来。
孟慎沉吟片刻,招来今日刚从府里调出来的丫鬟去后厨煮一锅绿豆汤,“煮好以后拿冰镇着,给每位进店的客人盛一碗。”
丫鬟领命去了。
孟慎又来到柜台后面,那边厢厉掌柜还在认真教习小窕三人,只有孟悦见她一脸煞有介事的,飘忽不定的神思回笼,凑过来看她想做什么。
孟慎挽起袖子,润湿毛笔,扯过一张红纸,洋洋洒洒写下,“店内特供冰绿豆汤。”
写完,吹干墨迹,着护卫粘贴到门板上。
孟悦觉得新奇,问道:“我们这是首饰铺子,又不是酒楼饭馆,怎么张贴这个?”
孟慎打着扇子笑道:“天气热,谁不想喝一碗冰绿豆汤?我们这个一贴出去,客人就都进来了。”
孟悦撇嘴,“进来了也不见得会买,平白浪费了。”
孟慎笑道:“不买也算是结一个善缘罢,一碗汤而已,不碍事。”
正如孟慎所料,看见这个特别的招牌,行人们纷纷驻足,见是一间布置雅致的首饰铺子,内里又站着几个眉清目秀笑脸盈盈的姑娘,顿感新奇,于是都走进来看一看。
孟慎言出必践,每个客人一碗绿豆汤。小窕她们忙不过来时,她还亲自在汤桶旁边帮忙。
厉掌柜举目望去,只见店里多是些布衣百姓,人手一碗绿豆汤,只顾埋头大口喝着,余光都吝啬分给旁边的珠钗首饰,不免郁闷,走来同孟慎道:“九娘子,这些人终日碌碌,为了家里的米缸生计奔波,既无闲钱买首饰,也没有这个欣赏的眼光,何苦招他们进来?”
孟慎用抹布抹尽桌上溅出来的一点汤水,笑道:“没有闲钱买首饰是真,但你怎知他们没有欣赏的眼光?”她轻轻抬起下巴朝一个方向点了点,示意厉掌柜往那里看。
那是一个柜台前,一个衣着朴素的娘子怀抱着一个小女娃,喝过绿豆汤以后正指着柜台里的首饰说笑些什么,不时能听到那女娃雀跃的声音附和母亲,“好看!”
厉掌柜心说一个孩子,看见珠光宝气自然都说好看,哪里能分辩出样式?
孟慎目光自那女娃红扑扑的笑脸上收回,扫了他一眼,虽然猜不出他的心思,却能想到他的不以为然,不禁挑起眉梢道:“厉掌柜生得也周正,怎么满腹偏见?孩子年幼,但也能分辩出美丑。且你设计首饰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客人的乍见之欢?”
厉掌柜若有所思,再次望向那处,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之后倒来了一位熟悉的脸孔,孟慎一惊,忙推动轮椅亲自迎上去。
“夫人。”林夫人是她母亲的故交,从前她刚刚自长久的昏迷中清醒那会儿,她还来看望过她。
林夫人长得一张笑面,很是和善,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手,笑道:“我这才从牌局下来,今儿手气不错赢了些许银子,恰好牌桌上听你母亲说你新近入股了这多宝阁,便想着顺道来看一看你。”又关切地询问她近来身体如何?
孟慎赧颜,她真是病弱出名了,倒教一个长辈来问候她的身体,但还是乖巧地说都好,同时心里也有些诧异,原来母亲今日真是赴约去了,并不是故意躲着她。
原锦盛来两碗冰镇绿豆汤,孟慎陪着林夫人吃了。
林夫人笑道:“我今日来看到这铺子里多了许多变化,都是你的功劳罢?”
孟慎虚心求教,“若是有哪里不妥,还请夫人指点。”
林夫人朝左右张了张,“我看着无甚不妥,且不说将伙计换成女子,少了男女之防,令人轻松不少。只说这三个女子很肯笑脸引人,看着就教人亲切,想来掏荷包的时候也就更痛快。”
孟慎抿唇一笑。
林夫人又道:“你这绿豆汤的法子也新奇,能赚人进来看看,他们就算不买,回去后同周边人谈起,也算为你多宝阁打响名气了。”
孟慎羞涩地笑了笑,道:“我倒没想这么远。”
正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环佩叮当响,一道爽朗的女声道:“珍姐姐,原来你早到了。”
孟慎隐隐记得林夫人闺名里有一个珍字,不免好奇地想要回头看看来人是谁。
林夫人却不怎么喜欢地蹙了蹙眉头,一把按住孟慎的手,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这位随夫人有些讨厌,待会儿你只拿话支吾她便是。”
林夫人待人一团和气,何至于随夫人会在她这里落下讨厌的判词?孟慎惊诧,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