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快马加鞭一路疾驰,正赶上镇抚司三百锦衣卫鱼贯而出。
指挥使陆垚一身飞鱼蟒衣,銮带绣春刀,威风飒爽,沉着地走出衙门。在他身后,三位千户听命随行,俞四爷宗越、段六爷小野,赫然在列。
“怎的又来一个小太监?”瞧见下马赶上前来一脸虚相的小太监,站在后面的段小野没耐烦地轻啧一声,手里的拐杖轻轻捅了捅旁边的俞宗越,微微倾斜过身体低声闲话。
俞宗越好笑地斜了他一眼,悄声道:“一听就知道你不常进宫,见识少了罢!这太监看起来小,在宫里可也是排的上号的,殷大公公的孙子,多少小太监巴结奉承。”
“哼。”段小野轻嗤,“现在世道是不一般了,孙子都骑在爷爷头上。”
正自鄙夷,忽然身前的三哥宋玉微侧过脸来小声喝道:“噤声。”
段小野老老实实地站直了,目光落定在陆指挥使的左肩上。在那里,及肩高的小太监正又快又急地禀告着什么。
陆垚蹙眉听着,越听眉心的皱纹越深刻,打断六子的话道:“公公将奸细带走了?”
六子一噎,是没想到陆指挥使听完这爆炸性的消息以后第一关注的居然是这件事,茫茫然点头应道:“是。”
陆垚脸一沉,毫不避讳,“胡闹。他懂得什么逼问的手段,别把人搞死了。”
六子惊得缩肩埋头,不敢将这话往耳朵里去。
陆垚不在意他,转身吩咐手下的三位千户,“我进宫一趟,你们先带人回去。”
三位千户虽然不解,但俱恭敬地答应了。
陆垚从一个锦衣卫手下接过自己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打马去了。
陆指挥使雷厉风行,六子眼睁睁看着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向前奔去,转眼就变成远处一个黑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被落下了,环顾左右,三百锦衣卫气势逼人,吓得他一个激灵,看也不敢看阶上站着的三位千户,慌忙上马追陆指挥使去。
陆指挥使一走,段小野绷直的腰就又塌下来了,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抻了抻懒筋,奇怪道:“出什么事儿了?这样着急忙慌。”
俞宗越也没明白,摸着下巴沉思着。
宋玉安排好三百锦衣卫,走回来正听见这话,也没有停步,只在经过段小野身边时丢下轻飘飘的一句:“听说是大越奸细刺杀孟将军未遂,被殷公公擒住了。”说完,也不管段小野惊掉下巴,径自拾步回衙门。
“竟有这等事?”段小野急忙跟上去,嘴里闲不住道:“不是说孟将军意图不轨吗?怎么突然就又冒什么大越奸细来了?”
宋玉头也不回,懒洋洋道:“不知道,一切等指挥使回来再说。孟府的事,你别嘴上没门到处宣扬,要是不想要这两片嘴皮子,我可以代劳割下来。”
段小野嘿嘿一笑,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身后脚步声响,便就回头看去。
俞宗越背着双手走下台阶。
段小野在这当儿记起徐清秋说过的话,心里打了个突,忙抬高声音问道:“四哥,你往哪里去?”
俞宗越身形微微一滞,也不回头,抬手向后摆了摆,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多嘴多舌。要是不想要这两片嘴皮子,四哥也可以代劳。”
“就我人善可欺。”段小野轻哼一声,回过头来,心里却还忐忑,犹豫不决。
宋玉向后瞥了一眼,突然嗤笑道:“你四哥近来总往小时庸坊那边跑,别是新找了哪个官员的后宅做姘头。”
“我看不像。”段小野跟着他走进院子,笑道:“四哥几时在意过女人?再说,没听说小时庸坊新出了什么美人,真要有,也早被闻公子收进后宅了。四哥总不至于去撩虎须。”话音刚落,自己突然回过味来,忍不住试探道:“我从前提二哥提过一嘴,听说四哥进锦衣卫前犯过什么事儿?”
宋玉前脚迈进案卷房门槛,闻言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做锦衣卫的,哪个身家清白?你敢说自己手上就干干净净?”
“我不就是好奇嘛!”段小野笑嘻嘻道:“三哥,你进锦衣卫早,又管着卷宗,不如抽空给我详细说说?四哥当时犯事,是哪位贵人救出来的?莫不是指挥使吧?酒楼里说书的老头总提甚么知遇之恩。”
宋玉不答,右手一招。袖子无风自扬,那两扇门扉嗖地就在段小野眼前合上了。
段小野有些尴尬地放下正要迈进门槛的脚,讪笑道:“三哥,你这是做甚?”
宋玉不客气地赶他道:“我要看卷宗了,你不要在门前聒噪。好奇你四哥的事情,有胆子就自己问他去。”说完,自取了一卷案宗,埋头研读,任门外段小野说尽好话也不搭理。
段小野拿他这个油盐不进的脾气是真没奈何,只敢隔着两扇门,故意抡起拐杖做一个恶形恶状要砸门的假动作,安抚了自己不忿的内心,又趁里面的人没发现赶紧溜之大吉了。
出了镇抚司,段小野张望左右,一时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索性就装瘸子在城里溜溜达达地到处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眼熟的胡同,定睛细看,原来是走到了小时庸坊,面前这一条正是出名的闻阁老胡同。
段小野盯着闻府那块牌匾,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来得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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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正自当上大太监以后,二十年来舒泰惯了,还没有哪天像今天这么火急火燎。自孟府回宫 ,殷公公来不及再端什么老祖宗架子,也不敢回司礼监吃一口茶歇片刻脚,立刻就赶到了御书房,将左右差遣出去守住房门,自己伏在地上向皇帝禀告了刺客一事。
靖德皇帝龙颜震怒,手边那盏八仙人物彩瓷茶盅当场遭殃,摔成几瓣,八仙个个仙体受损仙容有缺。
殷公公只好深深伏低,口称:“主子爷息怒。”
大昭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事,前不久才抗击了倭寇。因此靖德皇帝虽然惊怒,但也不至于失措。被酒色淘渌多年的龙体此时抖擞起来,也还能显出几分余威。
“你在孟府,看孟将军身体如何?”
殷公公道:“伤了肋骨,看着起码还要修养一两月。”
靖德皇帝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上的雕刻,颔首计算道:“从京城到边境的梁县,行军也要一两月,路上尽可让他修养。朕再派几名御医随行,务必要巩固我大昭战神的根本。”说到最后,也是言之谆谆意之殷殷。
这出戏的主角还未登台,皇帝的感情已经到位。
殷公公做御用捧哏,将身体伏得更低,夸张地尖着嗓子道:“主子爷慈悲。”
靖德皇帝满意地整了整大袖,龙口一吐,道:“宣孟将军、闻阁老、李老尚书觐见。”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