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诚被妻子赶着,匆匆出了正房,走到院门口,突然撞见正朝这边走来的儿子张文渊。张士诚略有些错愕,旋即了然。
张文渊走到父亲面前,行过一礼,正色道:“韩伯父深夜来访,必定有要事相商,我想在见过他之前,先来向父亲您问明情况为好。方才在席间,父亲屡次开口被母亲打断,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是否涉及韩铮?”
张士诚颔首道:“我就知道你母亲再三阻拦的小动作瞒不过你,便是当时不与你说,想来你之后自己也会找来于牧查问。”他揽过儿子的肩,推着他向前走,“走罢!边走边说,不要让你韩伯父久等。”
张士诚徐徐道:“前几日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姚存志被害一事,想来你在军营也已听说,就在今日,凶手投案自首了。说来你必定不肯信,这个人就是韩铮。”
“什么?”张文渊顿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父亲,瞪大眼睛道:“这怎么可能呢?韩铮虽然性格冲动了些,但他与姚郎中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至于杀人呢?”
张士诚安抚地在儿子肩上拍了拍,叹气道:“我就说你一定不肯信。听说是前不久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韩铮怀恨在心,所以趁夜喊出姚郎中,一刀杀害了他。韩铮今早自缚于刑部衙门前,当堂供述作案细节,以及抛凶器头颅之处,下午衙役已经根据他说的地点,捞出了姚郎中的头颅和凶刀。”
张文渊还要开口。
张士诚轻轻摇头道:“证据确凿,想来这桩案子就此盖棺定论了。你母亲不愿意让你知道此事,就是担心你冲动行事,届时连自己也折进去。而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你与韩铮相交一场,纵使近来关系不复从前,也应该让你知情。但若要你因他涉险,我也是不同意的。韩寺丞从来不登我张家门楣,今夜为何前来,其目的让人不得不考量,待会儿厅上见了,无论他说什么,你只先含糊其辞便是,一切等你母亲到了,再作表态。”
张文渊紧抿着唇没有答应,显然是不赞同父亲的话。
张士诚情知儿子一腔赤诚,韩寺丞若是提出什么请求,他必定会一口答应,自己不过是嘴上抹石灰,白说而已。但又能如何呢?儿子这一点性情倒似随了他,他也就只能无奈地轻轻叹息一声,到时随机应变罢!
张家父子刚一出现,韩寺丞立刻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作揖道:“士诚兄。”
张士诚也在同时见礼道:“韩大人。”
两个人的话语重叠在一起,韩寺丞的称呼显然较之张士诚更为亲近些。
二人登时面露尴尬之色。
张文渊适时作揖道:“韩伯父。”
韩寺丞展露笑颜,和蔼道:“文渊今夜也在家里啊?铮儿从前告诉过我,说你如今不在当铺帮忙了,进了孟家军磨炼,他说这话时,语气颇为羡慕,若非我怕他吃不了苦头,不许他去,想必他也早就跟随你去了。”他说到这里,深深叹息道:“若是当时他跟随你去了,倒也不至于生出后面这些事儿来,是我这老父误了他啊!”
张文渊想不到两人断交之后,韩铮竟还在默默地关注他的事情,反观自己,不管不问地一头扎进军营,心中顿生愧疚。
张文渊低声劝慰道:“伯父,此事如何能怪得了您?再者,我绝不相信韩铮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韩寺丞大为感动,伸手握住张文渊的肩膀,感叹道:“铮儿能有文渊这般的挚友,实在是幸事啊!”
张士诚袖手旁观事情发展,此时忍不住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张文渊身前,侧身伸手做请,笑着道:“还请韩大人坐下说话罢!”
三人才坐定,重新整理过仪容的秦夫人便匆匆赶至,坐在主位上的张士诚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秦夫人在丈夫手边落座,向韩寺丞抱以歉意一笑,道:“悬儿今夜刚刚回来,我们还来不及告诉他三公子的事情。”
张士诚面色不自然地轻轻咳嗽一声,略偏过头,低声道:“夫人,适才在过来的路上,我已经将此事同悬儿说过了。”
“哦?说过了么?”秦夫人有些讪讪,用眼角余光剜了丈夫一眼,继续对韩寺丞道:“三公子一事,我们听说以后,深表痛心,原本也该上门慰问,又怕不合时宜,想不到韩大人今夜竟亲自来了。”
韩寺丞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不甚自在地整了整衣袍,才道:“我三子韩铮,此次实在是丢人现眼。他一向混账,但要说他杀人,便如方才文渊所言,我也是绝不肯相信的。”
秦夫人附和道:“诚然。我往日看三公子为人,是个端庄君子,绝不可能做出这等凶残行径,其中必定有隐情。”
韩寺丞喜道:“夫人也这样认为?”
秦夫人在这一瞬间犹豫了,但还是道:“自然。”
韩寺丞大松了口气,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这口风……秦夫人心里警铃大作。
韩寺丞站起身,对三位团团一揖,说道:“我知文渊有一位表妹在一个月前去世了,夏至送葬时,铮儿也去了。我听闻这位小娘子和孟将军有些因果,所以想请文渊代我上孟府,向孟将军求求情,铮儿绝非凶手,还望他们明察啊!”
张文渊吓了一跳,哪里肯受他的礼,也站起身来行礼道:“韩伯父!”
“文渊!”韩寺丞情绪激动地大步向前,一把托住他的手,恳切道:“铮儿的事,全系在你一身了。伯父知道此事或许有些难为,但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秋后问斩哪!”
秋后问斩四个字化作铺天盖地的压力,朝张文渊直逼过来。张文渊不假思索,连声安慰道:“伯父放心,只要能救韩铮,我愿意向孟将军求情!”
秦夫人的心登时跳到了嗓子眼。这傻儿子,嘴巴比脑子快!当初替韩家葬女儿,现在还要替韩家救儿子,尽给韩家擦屁股了!还有这韩寺丞,倘若他知道所谓的张家表妹,其实是他的亲生女儿,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来!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