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说完，话音落下许久还听不到孟宣的回答，心里愈发难过，抬头望定他，惴惴不安地喊了一声：“四哥。”
原以为四哥会责怪她不顾全大局，擅自做主，却不曾想竟看见他展露笑脸，不禁呆住了。
孟宣看见她呆呆愣愣的，眼底有一点一点的红色漫上来，不免又心疼又好笑，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故意板起脸，恨铁不成钢道：“我才夸你聪明，怎知你立刻就入了执？你受了这许多苦，难道四哥还会因为一个姚存志骂你不成？事到如今，他离入土就只差一场官司了，你追悔莫及有什么用？想想如何让韩三公子脱身才是要紧事。姚存志死就死了罢！这个人包藏祸心，迟早有一日要被你六姐发觉，到时她一样伤心，不如现在就了断了。”
孟慎怔怔地点头。
孟宣嫌弃地乜了她一眼，“好蠢。”
孟慎想不到自己的心结就这样被四哥三言两语化解了，心里轻松不少，由衷地露出笑容来，沉吟几息，又道：“四哥，我或许有法子帮韩三公子脱罪。”
孟宣轻哼，“这时候脑筋又能够转动了？”
孟慎羞恼，用力在他手臂上锤了一记。
孟宣“哎哟”一声，连忙起身躲避：“饼渣！饼渣！”
“不吃了！”孟慎赌气地将芙蓉酥放到一旁的小碟子里，用手帕细细抹了手，眼睛偷偷朝孟宣身上瞟了一下。
孟宣掸了掸衣袖上的一点芙蓉酥碎屑，没好气道：“偷偷摸摸看我做甚？不是说有法子让韩三公子脱罪么？怎么又吞吞吐吐？”
孟慎讪笑，清了清嗓子道：“四哥，在此之前还要先同你交待一件事，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
孟宣重新坐下来，挑眉道：“什么？难不成你要讲志异小说？”
孟慎撇了撇嘴角，心说还真是。于是遣词造句，将自己经历火灾后灵魂寄托于韩小娘子身上的事告知了孟宣，除回京一路发生的事情略过不提，细说闻致远授意姚存志利用她构陷四叔，而她宁死不从，最后抢了姚存志腰间的双鱼玉佩从天香楼一跃而下。
这番讲述费了不少时间，然而令孟慎忐忑的是，孟宣沉默的时间比自己讲述的时间还长。
孟慎小心地打量他神色，却见他垂着眼睑，面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委实让她难以琢磨。
“四哥？”孟慎小心翼翼道：“你不信？”
孟宣回过神来，疑惑道：“什么？”
孟慎一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神的，瞪眼道：“我问，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孟宣笑笑，伸手又在她头上轻柔地揉了一记，像是给炸毛的猫咪顺毛一样，“我信，你说的有板有眼，地名、玉佩都很详尽，我怎会不信？”
“真的？”孟慎喜出望外，笑道：“我还担心这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大家不仅不肯信，还要怀疑我中邪。”
孟宣哈哈一笑，将两条长腿伸直舒展，懒洋洋道：“这事情说起来确实令人难以置信，所以你不要轻易告诉旁人。四哥之所以信你，概因我原本就知道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情？”孟慎秀眉微蹙，奇怪道：“说得这么拗口。”
孟宣笑道：“你今日也算是和四哥说了许多秘密，那四哥也同你交换一个罢！那时候你昏迷不醒，静慧那大和尚说你恐怕活不成了，要想留有一线生机，须得拿一样事物相抵，偏就那么巧，我就有那劳什子东西，干脆就抵了它换你醒来。我倒没想到你傻乎乎的迷了回家的路，居然还魂到了韩小娘子身上，在外飘零数月，吃了不少苦头不说，最后还逞英雄跳楼。”他语气轻松，实则心里一阵后怕，“幸好你醒来了，否则四哥哪里还能找到什么事物再为你换取一线生机？”
孟慎哑口无言，良久才勉强笑道：“怪道我有这般奇遇，原来还是仰仗四哥救命，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物这样神奇，还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效？”
孟宣不以为意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事物，大约是它和你有些因果，所以能用。又或者是静慧那大和尚原本就有几分把握让你醒来，不过是顺便讹诈我。”
孟慎疑心那事物十分要紧，并不像四哥说得这样简单，但看他一脸无所谓，明摆着“别问，问也不回答”，便就姑且相信了。
门外，敬亭将回转的丫鬟打发走，捧着盛了花茶和冰果子的托盘无声站立着。
孟宣说得轻飘飘，敬亭却分外清楚，他当时交换出去的，是大昭六十年的江山。
敬亭垂下视线，怔怔地看着托盘里那盘冻果子，它冒着丝丝的寒气，在这炎热的天气里，表面很快沁出饱满的水珠。
敬亭心里那根冰棱似乎也慢慢消融了。
房里的谈话声还在陆续传出。
孟宣自去点心匣子里拿了一块核桃酥，慢条斯理地吃着，抽空问：“你适才说有法子替韩三公子脱罪，要怎么做？闻致远不会让你推他的左膀右臂出来。”
孟慎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最狡猾，若是推出陈栎，想必他会想各种法子让我后悔。”
孟宣揶揄道：“你前几日就算是打入敌人内部了？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啊！”
孟慎不理会他的玩笑，自顾自道：“四哥，我想的这个法子不怎么高明。”
孟宣含着核桃酥，挑眉示意她说来听听。
孟慎道：“韩三公子受闻致远的蒙骗将自首的供词咬得死死的，要想翻供怕是不容易。我们干脆把姚存志害死韩小娘子的事情声张出去，这样一来，韩三公子就算是为妹妹报仇，届时我们再出面申明不再追究姚存志的死，韩三公子或许可以因此得到轻判。”
孟宣失笑，却被核桃酥呛住了，猛咳了一阵，才止住喉间的痒意，笑道：“你这真是一个‘好法子’，二话不说，先往自家泼脏水。”
孟慎不服气，理直气壮道：“这怎么能算是往我们家泼脏水呢？姚存志一人做的腌臜事，我们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正说明我们大公无私。再者，也能借此机会让六姐认清姚存志的真面目，不至于为了这么个混蛋日日垂泪。”
孟宣不怎么赞同她最后一句话，摇头道：“只怕小六认清姚存志的真面目以后才会更伤心。”
孟慎抿唇，原本高涨的气势顿时委顿下来，垂头丧气道：“我对不起六姐。”
孟宣叹了一口气，将最后一口核桃酥塞进嘴里，含糊道：“真要说起来，这过错绝不能算在你身上，好好休息罢，不要多想，韩三公子的事情交由我来解决。”说着站起身来，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左右张了张，奇怪道：“那丫鬟是不是在走迷路了？怎么半天没看到花茶？可腻死我了。”自去桌上倒了一杯白水，喝完又问：“怎么不是丹丹在你身边伺候？”
孟慎道：“她倒是强撑着过来了，又被我赶回去接着养病。”见他作势要走，连忙道：“四哥，我话还未尽哩！”
孟宣懒洋洋地在桌边坐下来，笑道：“说罢！我听着呢！”
孟慎道：“天香楼是闻致远的地方，我跳下去时手里抓着的双鱼玉佩十有八九是落到他手里了，四哥你同他商议，让他到时人证物证一并交出来。”
孟宣听她说得轻松，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好容易，但闻致远哪里能答应得这么爽快？他可对你抱有心思，万一到时候上下嘴皮一碰，提出要拿你交换可怎么好？”
孟慎气他一再打趣自己，瞪眼道：“他威胁四哥，难道四哥就要就范吗？除非四哥是看我厌烦了，有意借这个机会把我打发出去。”
孟宣看她气鼓鼓的，连忙告饶：“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就不饶人了。”
孟慎轻啐，但又想还有事要求他，于是又放缓了神情，“还有一件事。”
孟宣嗤笑道：“小九，你细数今日拜托我多少事，还好意思总和我瞪眼睛。”
孟慎微赧，“还是韩三公子的事情，他被闻致远唬得吸食什么鸦/片烟，现在精神有些不太正常，我想请四哥想法子帮他戒了这个瘾。他原本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今这样萎靡，我实在于心不忍。”
孟宣听过鸦/片烟的名头，倒还没有见识过，也不懂得要戒这玩意儿是否容易，但当着孟慎的面，还是一口应承了，“放心罢！过去你借了韩小娘子的身体，我们也算是欠了他们韩家一个恩情，四哥会放在心上，帮韩三公子重新振作起来的。你也知道静慧那大和尚虽然有些讨厌，但其实还算有点真本事，这件事我转头拜托他去。”
孟慎笑吟吟地点头。
敬亭这时才端了托盘进来，孟宣眼见盛着冰果子的盘子里漾着一滩水，心知这是早就送到了的，不禁笑骂道：“适才我找花茶，你怎么不送进来？”
敬亭充耳不闻，不理不睬。
孟宣心说：得！还是免不了一顿揍！
孟宣伸手拿过一枚果子，向上抛起又稳稳接住，招呼道：“走了，这是小九的谢礼，我收下了。”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