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孟慎不禁脱口问道:“他杀了谁?”
闻致远摇扇的手停下了,眼睛盯视着她,狐疑道:“你对这个三……”因着她对韩铮的格外关注,他的措辞也不情愿地放客气些,“韩三公子似乎格外关心?”
孟慎眉头一皱,知道他是误会自己对韩铮有意。未免因此给韩铮带来更大的麻烦,孟慎毫不犹豫道:“事情并非如闻公子所想,我不过是好奇而已。”又忙追问道:“这韩三公子究竟杀了谁?”
闻致远若有所思地长长“哦”了一声,笑道:“幸好你只是好奇而已,倘若你真对他有意,此事,我倒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心中暗笑自己多心,就韩铮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孟九娘子怎会看得上他?
闻致远漫不经心地继续道:“说起来,这个死者,你与我都认识,便是孟尚书的东床快婿,也是你的六姐夫,姚存志。”
“什么?”孟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肩膀垂下,一时间有些发蒙。
“我明白了。”她轻声喃喃,霍地抬起头逼视着闻致远,声音冷冽,“你想让韩三公子做替死鬼。”
闻致远被她突然爆发的敌意刺伤了,不悦地皱起眉,提醒道:“是有如何?九娘子莫要忘记,而今,你我才是同盟,你何必为了一个烟鬼伤了彼此的和气?”
“烟鬼?”孟慎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字眼,追问道:“什么烟?我看他精神有些失常,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缘故?”
“或许是罢!”闻致远满不在乎道,接过身后丫鬟捧着的巾帕,他开始慢慢擦拭嘴角和双手。今夜的谈话不甚愉快,他决定就此终结话题。
孟慎看他一副要离开的架势,情急之下,竟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一角衣袖。
闻致远为她突然间出格的举动感到吃惊,好笑道:“你就这样关心他?”说这话时,心里边不由得泛起酸溜溜的感觉,语气却是不自觉地放轻柔了。
孟慎的脸颊难以自控地微微泛红,她按下焦虑,低声恳求道:“请你,将事情说明白再走,好么?你说的烟,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样自然是好东西。”闻致远说道,余光瞥见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慢慢松开了,不禁失笑:“那烟是从蓝眼睛人的家乡流传过来的,叫做鸦/片烟,人吸进以后,就会飘飘欲仙,滋味甚美。”
孟慎听这形容,想来这鸦/片烟同魏晋时期的五石散差不多,当时的士大夫以吸食五石散为乐,一时间颇为流行。当日庆元堂的明大夫也说,韩铮的症状就像是吸食五石散过量。
孟慎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犹豫道:“你既然说这烟是好东西,那为何韩三公子会变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闻致远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若是她从前稍微流露出一点情意,那么此时,他一定会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抚平眉头,然而她始终没有。因此他只能克制地将脊背靠回椅背,慵懒道:“因为我令人停了他的烟。这烟价值不菲,他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为何要多花银子供应他?”
孟慎略一思索,肯定道:“这烟会让人上瘾?”
闻致远笑着点了点头。
孟慎抿了抿唇,隐忍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毁了他?为什么?韩三公子一出事,韩寺丞立刻来向你求助,说明他也是闻党中的一员,你为什么要毁掉他的儿子?”
闻致远将目光放远,落在院子里,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就在孟慎忍不住想要开口催促时,闻致远终于慢悠悠道:“那一晚,在天香楼反身跳下,坏了我计策的小娘子,其实就是韩三的妹妹。”
这一句话真犹如一柄利剑,穿越这瞬间的寂静,沉默无声地穿透了孟慎。
“所以,你是为了报复?”她艰难地开口说道,但声音却在虚空中滞留了好几息才开始流动,传到她的耳朵里。
闻致远颔首,“她误我大事,我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那你如何得知,她其实是韩家的女儿?”孟慎机械问道,声音里毫无情绪起伏,平淡得像是被人抽干了生气。
闻致远道:“这件事轻易就能查明。早在南京府,我便曾经见过那个小娘子,及后来再在京城的天香楼看见她,我自然要疑心她是跟踪我来的,于是便让手下留意她的动静。有一日,我撞见她和一位姓张的公子出门,她避我而走,未曾发觉身后缀了一条尾巴,之后她与张公子在庆长春说的所有话,都被人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我面前。”
竟然是从那个时候!孟慎背脊发凉,“于是,你在那日就起意要毁了韩家?”
“倒不至于这么严重。”闻致远笑了笑,朝旁边伸出手,丫鬟立刻奉上茶水。闻致远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才接着道:“我当时不过是想戏弄戏弄韩三,出出心头这口闷气而已。他不是找妹妹找了许多年么?他不是最疼爱这个妹妹么?结果呢?我只是施以薄利,他就枉顾他妹妹已经死去的事实,反而做起了要将妹妹嫁作我闻家主母的美梦!最后连亲妹妹的丧事都交由张家来办了。你说这韩三,是不是可悲可笑至极?”
孟慎面无表情,但放置在膝上的手,手指紧紧扣进掌心,“原本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如今意志消沉,你的目的业已达到,也该心满意足了,为何还要让他顶下杀害姚存志的罪名?当日我们分明说好了,找一个死囚来顶替就是了,韩三公子何罪之有?何其无辜?”
“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闻致远反驳道:“他如今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和死有什么区别?我承诺他,只要他这样做了,我非但可以保证他的性命无虞,还可以继续供应他的烟。再者……”
他向孟慎竖起一根手指,神情严肃道:“你说韩三无辜,那么大牢里的那些死囚就不无辜么?他们犯得也不是姚存志的命案,为什么你能狠心让他们来顶罪,却不能让韩三顶罪呢?你这样,实在是厚此薄彼,另眼看人。”
“你!”孟慎及到此,终于忍无可忍了,气道:“你这是歪理!”
闻致远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孟慎愤怒地身体微微颤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瞪视着他。
闻致远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伤感道:“你看你,为了区区一个韩三跟我置气。在你眼中,是否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罪大恶极?你这样对待我,何尝不是偏见呢?难道对我就公平吗?”
这一瞬间,和闻致远接触以来的一幕幕在孟慎脑海中闪现,他的痴情,偏执,狠戾,变态,做作,孟慎乍然感到毛骨悚然,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她的怒气奇异地平息下来,迟疑道:“你自己,是不是也在吸食鸦/片烟?”
闻致远微微一笑,笑容竟分外妩媚,他摇着小扇儿,十分舒服地喟叹道:“那可真是好东西啊!”说完,他起身飘飘然而去。
孟慎愣愣地怔在当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真是疯了,疯了。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