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慎沉下脸,气势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锦云虽然逞了一年多四姨娘的威风,但自小过的是仰人鼻息的苦日子,自卑早已深深烙印在骨子里了,这时面对冷冰冰的孟慎,她心里竟油然生出惧意来。
闹了一场,自讨没趣,锦云只觉得两颊发烫,臊得慌,哪里还有脸在此间多做停留?她“嗨呀”一声,左手快速摇动团扇,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天真热,我才刚沐浴过,现在就又出了一身汗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有事,这便先回去了。”话音未落,抬脚就走。
她这翻脸真正比翻书还快,跪在地上的丫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因此没能及时起来跟上。等她回过神来,锦云已经转过身冲着她的腿用力踢了一脚,低声骂道:“不识相的东西,还不快跟上?”
说话时,她眼神飘忽,总之不敢直视孟慎,说完,匆匆就走了。
孟慎原本就还在气头上,现下眼见她这样对待丫鬟,心里越发恼了,有心要为这丫鬟说几句话,但只张了张嘴,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到底还是没有喊住锦云,任她主仆两个去了。
一旁的翠微这时小声说道:“四姨娘真是好大脾气,只可怜的小菊,耳朵都被掐出血来了。”
她竟然敢在背后非议姨娘,真是好大的胆子!但是孟慎并不觉得奇怪,想来闻致远院里的丫鬟确实是不太敬重这些姨娘的。是以孟慎置若罔闻,重新拿起毛笔开始认真作画。
翠微见她不置一词,咬了咬唇,又道:“四姨娘进府一年多以来,还从未见她在谁面前落于下风呢,如今她倒有些畏惧娘子,娘子何不趁此机会为小菊说几句话?想必四姨娘不敢不买娘子的账。”
孟慎的手一顿,此时才明了,原来她是在不满自己对那个叫小菊的丫鬟的惨状袖手旁观。
孟慎抬起眼眸,盯着翠微的脸,单刀直入道:“你是在怪我冷眼旁观?”
翠微神色一变,立刻跪地道:“翠微不敢。”
孟慎嘴角微微勾起,但眼底殊无笑意,她也没有让翠微起来说话,只是一面继续作画,一面漫不经心道:“说起来,你或许要在心里腹诽我冷漠。闻公子对我礼待,以至于你误会了我。但我自己心里明白,我在闻府不过做客而已,岂敢对府上的姨娘指手画脚?且纵使我今日为小菊说尽好话又如何?四姨娘院门一掩,谁知道她房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倘若四姨娘因为我的缘故,更加迁怒小菊,我如何能救她?”
翠微听得不敢抬头。
孟慎说到最后,再多的顾虑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
日薄西山,闻致远转进后院来与孟慎共进晚餐。孟慎先前已经嘱咐过翠微,令其不许告知闻公子方才的闹剧,是以闻致远并不知道孟慎下午和锦云不欢而散了,还饶有兴致地向孟慎询问作画的进度。
闻致远笑道:“你在府上住了几日,我还担心你整日闷在屋里,难得你今日想到要作画,我真是为此松了一口气。”
言语间,是他一贯的亲昵。孟慎往常对此不过一笑而已,今日竟意外地配合,微笑着回答了好几句话。
闻致远喜出望外,只当是锲而不舍,打动了美人的芳心。
孟慎见气氛融洽,便趁机问道:“我听说,下午有一位韩寺丞来府上拜访?”
闻致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像是湖面上荡开一圈波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你才来府上多久?就有人向你汇报我的行踪了?”他戏谑道:“真有主家娘子的风采。”
他语气调笑,但孟慎不敢大意,她心里清楚,倘若此事闻致远愿意告知她,一定早在她问起之前就主动提起了,如今避而不谈,她从丫鬟口中得知此事再来问他,他一定是不喜的。
但如果是别的事情,孟慎未必会这样关心,这件事,她非要求证清楚不可。
“怎么,此事竟不能让我知道么?”她同他装糊涂,有些娇嗔地笑道。
她一向是冷淡的,几时流露出这样柔媚的风情来?闻致远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心生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明知是陷阱,他也不舍得不跳啊,左右不是多重要的事,告诉她又有何妨?
“难得你主动问起我,我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一定坦诚相告,绝无隐瞒。”闻致远放下筷子,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注视着孟慎,一副但问无妨的模样,倒也温文尔雅。
闻公子的皮相确实是生得极好,但孟慎这时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徐清秋,他看着你的时候从来是这样安静又专注的。
稍稍定了定神,孟慎婉转道:“大昭朝五寺,共一十位寺丞,不知道这位韩寺丞供职于哪一寺?”
“韩路供职于太常寺。”闻致远怀疑道:“你缘何追问起他来了?”
孟慎心头一颤,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可韩婉的父亲为何找上闻致远?难道是因为韩铮的病?孟慎搁在膝上的手用力握紧,思索着怎样不露痕迹地套出闻致远的话。
“这其中自然有一段因果。”孟慎微微一笑,尽力表现地自然,“我有一日进宫,恰在东长安街上遇到了一个疯癫无状的年轻公子,我见他衣着不凡,所以下轿多问了几句,他虽然疯言疯语的,但有时又恢复神智,告知我他家在何处,我便托人将他送家去了。后来我回忆起此事,同家人说起,父亲告诉我这一户原来是太常寺韩寺丞府上。我因此方才听见丫鬟提及,就留了心。”
她这番说辞语焉不详,真假参半,料想闻致远难以分辨出真伪。
闻致远果然深信不疑,自从给韩铮断了鸦/片烟以来,他十日有九日都浑浑噩噩的,常常闹上天香楼,想来是哪一日发作起来恰巧撞上了孟慎的轿子。
“这么个腌臜东西,能遇上你真是天大的福分。”闻致远嫌恶地从袖中取出折扇,打开来,慢慢摇着,“这韩寺丞今日前来,便是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三子。这三子杀了人,如今正蹲在刑部大牢里呢!”
孟慎脱口而出道:“什么?”一颗心登时像是浸在了冰湖里。
七月的天,寒冷刺骨。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