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马六爷沉着脸只略点一点头，径直进了角门往二堂去了。
狱卒在他身后暗暗撇嘴，啐道：“不过是个贱民，得了知县的青眼就也摆起大爷的款儿拿鼻孔看人了。”
不多时，知县同马六爷一道出来，身后还只跟着那个提小柜的皂隶。
狱卒忙给知县行礼请安。
知县却不认识他，只问是谁。
皂隶低声道：“便是看牢子的狱卒。”
知县道：“哦，原来就是他。”
狱卒只卑鄙地陪着笑脸。
知县便令他在前领路，要亲自到牢里验尸。
狱卒惊道：“这如何使得？牢子里是什么腌臜地方，万一冲撞了老爹……”
知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吓得这狱卒把未说完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牢子逼仄，铁门一开，便有好大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门外的四人齐齐都屏住了呼吸。
知县拿袖子掩住了口鼻，目光往里探了探。皂隶捏着鼻子，把脸涨得通红。只马六爷经历多了，神色如常。
狱卒捂着口鼻，闷声道：“老爹，里头臭得紧，不如先放放风，您下午再来看吧？”
知县眉头一皱，忽的将袖子一甩，大踏步往里去了。
马六爷紧随其后。
皂隶和狱卒对视一眼，没奈何只好跟着进去。
开了牢门，马六爷自接过了小柜进去验尸。
知县见牢里除了郭才的尸体外还直挺挺跪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便问皂隶道：“这是张生面孔，是几时关进来的？”
这乞丐在桥头诈骗被抓时这皂隶恰好也在场，当下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对知县细说了当日情形。
知县听完一挑眉头，喝道：“胡闹！怎么不先禀过我，就胡乱把人抓进来了？”
这皂隶不敢回话。原来这班皂隶里也有高低之分，其中一个叫李青的资历最久，众人都服他。之后又有个方可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众人便推了他做第二。其后又有什么第三第四，但总轮不到今日这个皂隶，他哪里插的了什么话？做的了什么主？
再说贼子怕官。这乞丐见是知县老爷来了，心里吓得要死，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跪着，他老子死的那时节，他还不曾跪得这样笔直哩！眼下紧张地连声大气也不敢出。
却听知县这副口吻，不由在心里暗喜这是个糊涂知县，忙磕头高呼：“小人真是好大冤情，请老爹千万给小人做主！”
哪晓得知县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便听知县继续对那皂隶道：“那女孩子既说是这乞丐威胁她行骗，你们怎么不连她一起带回来，列个原告被告，才好有个定论。现如今你们把那女孩子放走了，只抓了这乞丐在这里，又没有正经给他定罪，岂不是有理也成了没理。”
乞丐听得目瞪口呆，整个人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恨不得把脖子缩回肚子里去。
知县这时却又问他道：“你方才喊的什么？什么冤情？什么做主？”
乞丐只怕他细究起来，又给自己列什么原告被告，定什么罪，连忙道：“老爹听差了。小人方才说的是土话，是说这牢房太臭的意思。”
知县笑了笑，问道：“你们都说郭才是病死的，那你知不知道郭才是几时发病的？”
乞丐依早前商量的话照说了。
知县猛地一拍桌子，喝道：“胡说八道！你和他在同一间牢房，怎么会不知道郭才是几时发病的？”
乞丐忙道：“小的夜里睡得死沉。”
知县冷笑道：“郭才昨夜吐了这满地秽物，臭气熏天，你竟然不醒？”
乞丐不敢应声。
马六爷擦着手慢慢走出牢房。
知县问道：“如何？”
马六爷道：“面皮黄，嘴唇发紫，眼睛暴出，指甲青，上吐下泻掏虚了身体。我看不像是病，倒像是中毒死的。”
知县喝道：“我看凶手就是这乞丐！否则郭才死前那么大动静，他怎么就一味睡不醒？”
乞丐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好像有人迎头倒了桶冰水似的，忙磕头道：“老爹明察啊！小人和这郭兄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做什么要害他？”
知县道：“若不是你，就是他了！”
那一双寒星般的眼眸冷冰冰地盯住那狱卒。
狱卒吓出了一身白毛汗，也扑的跪下，道：“老爹拿小的玩笑哩！小的和郭兄弟素日也没结什么梁子，为何要下毒杀害郭兄弟？”
知县冷笑道：“昨日他在公堂上还好好的，这还不出一日，人就死了，其中和他有接触的，不过是你们二人，而这乞丐被关在牢里，行动不得自由，能够买药下毒的除了你还有谁？”
“老爹明鉴，小的绝不曾做过这样的事！”狱卒心里叫苦不迭，只连连磕头，嘴里又赌咒发誓，“倘若这事真是小的做的，天公当场立劈一个雷下来把小的打死！”
这天公自然不会真劈一道雷下来，倒是在狱卒脑子里划了一道灵光。
这狱卒忙道：“老爹！还有一人昨日接触过郭才！”
知县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狱卒便把昨日佟昇怎么带了酒菜来，怎么劝郭才喝酒的事一一禀明了，其中自然也夹带了佟昇贿赂皂隶们的事情。
这狱卒说的时候还有些犹犹豫豫地看那皂隶的脸色，唯恐得罪了人。但见那皂隶脸上并无异色，这才大胆地接着说完了。
知县心里已将这命案的始末猜着了七八分，只拣了几处细节详问，说道：“佟掌柜带来的酒菜，你们也都吃了？”
狱卒和那乞丐皆道：“都吃了。”
知县又道：“郭才喝的那一碗酒是佟掌柜亲自端的？”
两人都应是。
知县道：“用过饭后，郭才是几时出现症状的？”
乞丐道：“那胖掌柜离开后，郭兄弟就一直喊口渴，这算症状不？有时候喝多酒的人也口渴哩！”
马六爷点头道：“算。”
知县便让乞丐继续说。
乞丐这下再不敢有所隐瞒，把昨夜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
知县连连点头，又问狱卒道：“你去县衙禀报之前，先去找了佟掌柜吧？”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