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昇连声道自己昏了头,谢过狱卒的提点,这就要告辞回去打点。
狱卒和郭才只说不急这一时,要留他先用过饭再去。再三挽留不得,只好匆匆扒拉干净了饭菜,将碗碟仍放在竹篮里由佟昇带走。
却说佟昇提着竹篮拎着酒坛离了监牢,先将那碗碟竹篮还了店家,又把空酒坛还了酒铺,径自回了盛昌当铺的后堂歇息,倒像是把奉承知县的言语忘得一干二净似的。
次日五更时分,佟昇出屋来溺尿,突听院墙外有人小声呼唤,初时还听不太清楚,只当是幻觉,待扎了裤腰带才听清果然是有人在叫他。
佟昇这时候听得分明,是那狱卒的声音,便悄声问道:“差大哥,你怎么来了?”
那狱卒道:“大事不好了!郭小哥昨夜突然发病死了!”
这其实是佟昇意料中事,只当下少不得装出吃惊的样子,诧异道:“怎么回事?”
又轻声吩咐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去门前等我出来,再问你详情。”
那狱卒答应了,只挨着墙根慢慢地踅来当铺门口等着,又担心被人撞见,只缩着脑袋四下警惕,好在这时天边尚未露白,街上静悄悄的,他这才渐渐放松了些。
少顷,佟昇悄悄开门出来了,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一身蓝布道袍。
他一把将狱卒扯住,急道:“差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郭兄弟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那狱卒愁眉苦脸的,将手一拍大腿,道:“这谁知道呢?郭小哥昨夜直嚷嚷口渴,我倒了水与他喝。他喝完却又呕起来了,把先前吃的饭菜都吐了个干净,之后又吐黄水。我提了桶水要那乞丐帮忙给郭小哥擦擦,谁知那乞丐刚走近,就差点也吐了。原来郭小哥拉了一裤子屎尿,稀米汤似的淌出来。这谁还敢近身?过了一刻钟,眼看郭小哥不吐也不拉了,我只当他是好了,便回去睡了,哪知道今早那乞丐起来撒尿,发现郭小哥的脸色蜡黄,眼睛鼻子耳朵上都淌着血,把他吓得要死,这才大声喊了我起来。我壮着胆子把手一摸,郭小哥的身体早凉了。因郭小哥病发突然,我也慌了,这才来找掌柜的商议。”
佟昇挤着眼泪哭了郭才几句,只道:“我郭兄弟既是发病死的,你直接报上去就是了,又来找我商议什么?”
那狱卒叫苦道:“哪里这么容易?往日也没听说郭小哥有这种病,昨夜突然就这样死了,恐怕知县不信哩!少不得要拿我问罪!”
佟昇把那几滴眼泪一收,竖起眉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郭兄弟明明是自己病的,与你有什么相干?难道知县还要屈赖你不成?若有这样的事情,恐怕郭兄弟在天有灵也不安心哩!”
脑筋一转,又给那狱卒支招,道:“你回去教那乞丐说,昨夜郭兄弟还好生生的,不知夜里几时突然发病,你们全不知情,今早才知道他死了。这样说,知县起码不会问你一个见死不救的罪。”
那狱卒忙点头答应了,匆匆回牢里吩咐那乞丐,两人串通好了,才到衙门里汇报。
其时是寅末卯初时分,那知县才刚起身洗漱,听到皂隶在屋外禀报这件事,忙忙把脸帕往面盆里一丢,溅得里衣好大一片水渍,也来不及更衣,犹似一阵风般自卧室旋了出来,开门问那皂隶其中详情。
那皂隶依着狱卒的话一字不落地禀告了。
知县听了冷笑不已,心里自有论断,也不顾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让皂隶去把仵作请到二堂等候。
皂隶应了喏,拱手告退。
知县又抬手让他等一等,问说:“昨日是谁要你们照顾郭才的?你们每人各得了多少银子?”
那皂隶吃了一惊,忙慌手慌脚地作揖,“老爹,不曾有这样的事。”
知县道:“你若实说,这件事也就罢了。你若还要瞒,我就要恼了,到时候先打你二十个板子。”
那皂隶只好道:“老爹英明,小的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一件事。是盛昌当铺佟掌柜使得银子,每人都得了二两。”
知县问道:“每个人都有?”
皂隶将头一点。
知县笑道:“好么!我衙门里合你共有八个青夫,算起来那佟掌柜就要花上一十六两银,比我的月俸还多哩!”
皂隶忙指点道:“这就是佟掌柜的不是了,怎么对小的们还花了银子,却忘了孝敬老爹?老爹您稍等,待晚间小的自去和他说,让把昨日的那份给老爹补上,少不得再加一份赔礼。”
知县啐道:“你混说什么?哪个要你去做这种勾当?我只问你,你可知佟掌柜为什么要花银子买通你们?”
皂隶道:“想必佟掌柜和郭才交情深厚,不忍见郭才多受苦,是以要小的们对郭才多看顾一些。”
“我看未必。”知县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打发这皂隶请人去了,自折身回房换了一件粗褐子道袍。
狱卒还在仪门的角门外巴巴地等候,探头探脑看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把那皂隶盼出来了,忙问道:“好兄弟,老爹怎么说?”
皂隶道:“老爹要我去请马六爷来。”
狱卒知道要请的这个马六爷除了镇上那个验尸的马大昌之外再没别人,怪道:“病死的也要验尸么?”
皂隶瞪眼道:“你管呢,老爹怎么吩咐的,我照做便是了。”
狱卒忙赔着笑脸称是,又请教道:“那老爹可曾吩咐我做什么?”
皂隶道:“这倒不曾,你还是在这里等着罢!别乱走动,仔细老爹召你的时候寻你不到。”
狱卒连声答应了,好声好气地送了皂隶一段路,仍沿着屏墙走回来在角门外守着。
两刻钟后,皂隶拎着一件提梁小柜领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的先生来了。这老先生身材高瘦、面容清癯、下颔蓄着一把山羊胡子,身穿一件宽宽大大的蓝布道袍,脚踩一双旧黑布鞋。
狱卒认得他就是马大昌马六爷,忙上前问老人家好。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