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段小野,闻致远颠倒黑白胡侃一通。
不说自己挟恩情与俞宗越做戏劫回孟慎,反倒说当日黑衣蒙面人从俞宗越手上劫走孟九娘子后,被他手下撞见,两方过招,黑衣人败走,最后为孟九娘子的安全着想,暂时将她留在府上。如今孟将军将要出征,想来孟九娘子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于是今日特请俞四爷前来商议,如何将孟九娘子送回。既然段六爷也在这里,正好一起出个主意。
闻致远一番叙述过后,呷了一口茶,接着一本正经地询问道:“段六爷有何高见?”
段小野收拾好脸上错愕的表情,干巴巴道:“暂时还未想到好主意。”
高见没有,意见不少。段小野深感自己被愚弄了,不说别的,就说因为孟将军将要出征,所以孟九娘子不会再有性命之忧的这个因果关系简直经不起推敲,难道说要对孟九娘子不利的人正是孟将军吗?难道他堂堂锦衣卫千户就不值得闻公子编一个像样点的借口来应付他吗?怪不得要一群人坐在这里想办法,要是把这说辞原滋原味的到圣上面前复述一遍,几个人的脑袋都不够按着切的!
段小野憋屈,一腔火气自然不能对着闻致远发泄,只好转过头,再次怒视将他拖下水的四哥俞宗越。
俞宗越这一次表情有些无辜。两人之前没有统一口径,他确实不知道闻致远找的理由这么的……牵强。
段小野又将目光投向斜对面坐着的孟九娘子,作为故事里的主角,她似乎没有一点想要反驳闻致远的意思,只是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恶意来,就像向平静的湖面投入石子荡起涟漪一样,他也想要打破她这平静淡然的表面。
段小野挑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原来我们哥几个在外奔波找人的时候,九娘子正在闻府好生生地躲着。那不妨请九娘子先来说说,您有什么看法?”
孟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大约是因为京城是锦衣卫的大本营,段小野可比在船上时行事更放松张扬一些,但都是一样的讨厌,以及爱针对她。
“俞四爷整日来闻府吃茶谈天,我当锦衣卫的大人们已经心照不宣了,原来俞四爷为了九娘的安危,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连自家兄弟也不知道。辛苦锦衣卫诸位大人们搜寻九娘下落,九娘心中感激,苦于不便行礼,只好请翠微代我向段六爷倒一盏茶致谢了。”孟慎脊背挺拔,落落大方却绵里藏针,淡淡道:“翠微。”
翠微知机地上前为段小野添茶。
孟慎浅笑道:“段六爷,请罢!”
段小野负气饮茶,丝毫品不出这香茗的滋味,索性一口饮尽。不都说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娇滴滴,怎么这孟九娘子这般能言善辩?他不过是暗讽一句,她就紧追着挑拨离间。
茶杯见底,翠微又再续上。
孟慎心说牛嚼牡丹,又道:“看来九娘的谢意,六爷十分受用。如此九娘就宽心了。”
段小野去碰杯子的手硬生生转道,按在了座椅的扶手上。怪道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这位孟九娘子,那个回京途中遇到的小娘子,一个两个牙尖嘴利。
闻致远听他们一来二去的,只在心里匿笑,愈发喜爱孟慎的聪慧狡黠,此时便出声圆场道:“好了,谢也谢了,还是回到正事要紧。依我之见,不如做一场戏,比如九娘子就要遭遇不测,幸好我和两位千户及时赶到,杀死歹人,救下了九娘子。诸位意下如何?”
孟慎觉得闻致远真的是受英雄救美的话本子荼毒太深。她另有一番顾虑,此时四叔必定会向皇帝陈情放她出宫,她顺势而为及时出现,自然皆大欢喜。但这时机实在太巧,她若是安然无恙地被送回宫去,只怕多疑的皇帝又要疑心她的失踪是孟府为求自保的设计。她必须谨慎,不能露出一点破绽,以免被皇帝利用,成为日后追究孟家的案底。
孟慎审慎道:“闻公子既然要做戏,那我们就做一出大戏,大张旗鼓地把我送回宫去。”
段小野脑海里登时出现了一幅画面,忍不住皱眉道:“九娘子的意思是,我们救出你以后,还要敲锣打鼓地把你送回宫?那样未免太喧闹。”
孟慎难得地噎了一下,飞快道:“并非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得像,最好演得人尽皆知,百姓们亲眼目睹,口口相传,我们这出戏才真假难辨。”
俞宗越听得仔细,阴险道:“但要想逼真,九娘子可要受累。”
孟慎挑眉,“何惧尔?”
“九娘子慨然,但伤在你身,却痛在我心哪!”闻致远装模作样摇头感叹,然后灵感喷薄,饶有兴致道:“既然要百姓目睹,我们就将戏台搭在市井里,九娘子伤痕累累出逃,歹徒在后紧追不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从天而降,以自身挡住刺向九娘子的利刃,紧接着二位千户闻风赶到,杀死歹徒,与我一起护送九娘子进宫。如何?”
“好!”俞宗越抚掌大笑道:“好一出有血有肉,英雄救美的大戏!闻公子为救九娘子负伤,可表深情厚谊,到时候再上孟府提亲,一定如愿抱得美人归!”
孟慎神情木然,果然是人以群分,闻致远和俞宗越合该臭味相投。
“若是市井,倒怕百姓热心拥上帮忙,反而误伤。”孟慎沉吟片刻,终于道:“或许请闻公子手下的陈栎将我悄然带入一户久无人居的房屋,再当胸刺我一剑,之后放火烧屋,料想左邻右舍为免牵连自家一定会来救火,借由他们先发现昏迷不醒的我,锦衣卫再出面才合情合理。”
这般计划不可谓不周全,但牺牲未免太大。
闻致远蹙眉犹豫道:“非要如此?不能做一些表面伤势?这当胸一剑可不是儿戏。”
段小野接过道:“纵使九娘子中剑不死,但若一时风刮大些,百姓救火不及,一把火真把人烧死了,这可怎么好?”心里倒有些佩服这九娘子有勇有谋。
向来以折磨人为乐的俞宗越却假意道:“九娘子如何指名陈栎动手?其实俞某也很愿意代劳。”
孟慎冷笑道:“我只怕俞四爷真把我一剑刺死了,想来还是陈栎有分寸些,当时刺中俞四爷一剑,俞四爷现在就跟没事人似的。”
果然!段小野听了,少不得又瞪了俞宗越一眼。
“夏季干燥,木头易燃,但这几日总是闷热,不曾刮过大风,到时候若突然刮起大风,也是我的命数。自然还要请两位千户及时出面救我,免我葬身火海。”孟慎接着道:“正好今日出了一个大魏奸细,我们大可把此事栽赃。只道是一伙大魏奸细将我掳走,白日那奸细刺杀我四叔失手被擒后,其他奸细生怕暴露紧急撤离,我抵死不从,于是他们一剑‘刺死’我,之后纵火抛尸。却不想百姓们救火及时,锦衣卫又迅速赶到,将尚未气绝的我救出。”
听至此,闻致远不得不叹服:“九娘子计划缜密。一来无须再有人冒充歹徒送死,二来大火会焚烧所有证据。”
三来,重伤的我更能取信皇帝。孟慎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至于皇帝要如何向孟家交待,就让皇帝自己头疼去罢!
又听闻致远悠悠叹息道:“九娘子如此聪慧,让我更加心折。”
孟慎低头饮茶,充耳不闻。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