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的晷针慢慢地自西向东移动,御书房里朝事议定。
闻阁老和李老尚书互相搀扶着颤巍巍先行去了。陆指挥使倒有心留下来听东厂审那大魏奸细,却见上首的靖德皇帝递来一个不喜的眼色,他会意,识相地告退,将要离开时,还听得背后孟将军为难的声音:
“圣上,臣还有一件家事叨扰。臣那侄女……”
陆指挥使震了震,不由得加快脚步,将孟将军的请求远远抛在身后。
皇帝却是逃不过去,只假装耐心地听着,右眼角不受控制地轻轻跳动。
孟将军故作为难道:“臣那侄女眼皮子浅,头回进宫,哪里都新奇。每月初二是治伤腿的日子,她也贪玩忘了,凑什么赏花宴的热闹,她不良于行,给董妃娘娘添了多少麻烦。”
皇帝听他说这话还挺客气,忙笑道:“哪里。九娘子温婉,恰是董妃身边的一朵解语花。她二人相处多日,早已情同姐妹,初二赏花宴,也是董妃强留九娘子在宫中作陪。她还同朕说,当日要是没有九娘子,这赏花宴多少失色。”
孟将军腹诽道:我自然知道小九温婉讨人喜爱,但你为讨你的妾欢心,把我小九扣在宫里算怎么回事?你二人心情舒畅了,倒教我孟家上下日夜悬心。嘴上只道:“承蒙圣上和董妃娘娘爱惜。只是她年轻,不该如此放任,要是一味纵着她玩耍,耽误了治疗伤腿的好时机却是不美。”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皇帝忙打断道:“爱卿的顾虑也有道理,只是九娘子难得进宫一趟,不若就让她再多玩几天,到七月十六,朕亲自指一顶轿子送她回府。”
孟将军听了,心想皇帝还要指望孟家军打仗,先前都没下手,现在更不至于迫害九娘,何况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坐镇,只要九娘平安,晚几日出宫也无不可。他却是不知道敬亭瞒下当日从庆长春收到的消息,尚不知九娘其实已经二次被劫,否则今日御书房对峙,必定剑拔弩张。
殷公公在皇帝的示意下,及时搀住孟将军手臂,转移话题,催促他一同审案。
孟将军想到那大汉,心思不由得更沉了几分,便也默认了皇帝对自家小九的安排。但看殷公公殷勤地搀着他,孟将军心里悚然,浑身不痛快极了,忙道:“不敢劳驾公公,换……”
他环顾左右,悲伤地发现这御书房实在阴盛阳衰,除了自己和皇帝两个正经男人,其余都是太监。
孟将军有些嫌弃地蹙了蹙眉头,还是道:“换一个小内侍来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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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青衣轿夫稳稳当当地抬着闻阁老的轿子慢悠悠地从西长安街上过。
突然周围喧闹起来,一群人站住脚仰着脖子朝一处地方张望。
“快看!那里出了什么事?”
“好大一阵黑烟,怕不是哪户人家走水了罢!”
四个轿夫听见这议论,也不禁停下脚步朝众人张望的方向望去,只见崇文门那里一阵浓烈黑烟张牙舞爪地冲向云霄。
轿子里正闭目养神的闻阁老身体轻轻一晃,过了几息才迟钝地察觉到轿子停了,便就开口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轿夫们打了个激灵,忙将轿子落下来。领头的轿夫弓腰上前低声禀告道:“阁老,外城像是有人家走水了。”
“哦?”闻阁老稀疏的眉扬了扬,慢吞吞地打起一侧轿帘,老态的脸微微仰着,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远处天空弥漫的黑烟。
他出神地望着,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是只是怔怔地发呆。过了片刻,闻阁老才回过神来,放下帘子,微哑的声音吩咐道:“回府。”
“是。”四个轿夫齐声答应,于是轿子又抬起来,慢腾腾地穿过西长安街,转进小时庸坊。
崇文门大街左侧的正东坊面积不小,西三里河东三里河锦带一般装点着它。正东坊的百姓对这两条河有很深的感情,因为有它们,夏季清凉不少,就连平常用水也比其他坊方便些。不过近来京城里出了一桩命案,有官兵从西三里河打捞起了一个人头,据说是那惨死的姚郎中的头颅。百姓们信奉鬼神,疑心姚郎中死不瞑目,冤魂还在西山里河徘徊不散,更有人赌咒说自己夜里出门放尿,结果撞见一个无头鬼在河边找头……总之这几日,西三里河无人问津。大多百姓只敢在东三里河边纳凉捣衣。
今天的东三里河却比往常更加热闹,不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木桶打水声和吆喝声。
原来是这附近一座久无人居的住宅突然走水。时下百姓居所都是木头搭建,哪里经得起火舌舔舐,不多时便炽焰高涨。左邻右舍生怕火势蔓延开来,牵连整个巷子,连忙自发组织邻里救火,好在毗邻东三里河,打水不成问题。
一刻钟后,最后一道火苗也被一桶河水扑灭。
邻居们松了口气,暂且不急着将木桶收回家去,只站着攀谈起来。
“卢家阿哥到外地做买卖,这房子也空置一两年了,怎么今儿突然起火了?”说话的大汉敞着胸膛,满身大汗,一面说,一面用被河水打得湿漉漉的衣袖抹了一把汗涔涔的脸。这汉子名叫王登,正是卢家的左邻,今儿起火也多亏他发现的早。
旁边的高邻道:“大概是天干物燥,自然起火罢!”
另一个邻居笑道:“好在大火扑灭的及时,没有牵连别家。只是等卢家的人回来看见这破败景象,不免要伤心。”
王登想了想,同大家道:“我看,我们先帮卢家阿哥拣拣还有哪些没被烧坏的东西,大家做个证明清点一下,先放到我家去,等卢家阿哥回来,再请大家作证,我原样还他。”
旁边的高邻闻言应和道:“有道理,还不知道卢家人几时回来,万一没晒的东西整天日晒雨淋坏了,倒是可惜。”
另一个邻居笑道:“王家阿哥正派,这个证明其实大可以不做,只是要让你两方安心。”
邻居们说定了,当下点了五六个人进这火燎过的黑房子里挑拣,其余人散去。
王登站在土灶前,把眼一张,只见北面墙上供奉着的灶王爷像也被火舌舔去大半,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正想打开被烧没了半截的橱柜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忽听正房里传来邻居们的惊呼。
“天!这里有个死人!”
王登吃了一惊,连忙转身出去。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