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野一路低着头,不远不近地缀在闻公子身后,他自以为伪装得不错,怎知才望见垂花门,斜刺里突然一道白闪闪的光直劈下来。
段小野唬了一跳,身手比大脑率先反应过来,敏捷地向后一翻,险险避过这锋芒。站定以后,定睛一看,一条精壮大汉,一柄精钢长剑。
见他闪避,陈栎眼中凶光毕露,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段小野不是个蠢人,深知自己在对方面前露了身手,此时再假装普通花农也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因此干脆挺直了脊背,朗声道:“我是……你爷爷!”
前两个字才出口,他人已经像一支箭一样射了出去,后三个字送到陈栎耳朵里时,他人也已到了他上方,手里握着的小花锄朝陈栎的天灵盖劈下。
陈栎巍然不惧,挥剑就斩,只见白光一闪,小花锄的把手登时被腰斩,锄头“桄榔”落在地上。
段小野见了,丢开手里剩下的一节木棒,在半空中腰身一拧,双脚蹬在对方肩上,借力纵出二三米远。
见对方提着剑没有立刻攻上来,段小野好整以暇地掸了掸短打上的尘土,哼笑道:“你身手很不错,但我未必不如你,不过趁手的兵器不在身边,教你讨了便宜。”一边说,一边暗自打量对方神情,心里打定主意,既然不能抢占先机,那就趁早跑路。
却见那大汉听完他的话,非但不答应,反而起势将剑缓缓收入鞘中。段小野不知对方想搞什么把戏,心中暗暗警惕,连双肩也微微耸起,以便随时应变。
这时却有另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久不较量,怎知你功夫懈怠至此。”
段小野的耳朵稍稍一动,怀疑道:“四哥?”心里暗道一声“糟糕”,一面仍提防那大汉,一面侧身看向后头。
俞宗越走下长廊,伸手在段小野肩上轻轻拍了拍,卸去他的戒备,冷哼道:“明明武功稀疏平常,怎么敢自负到不带兵器?拿一把小花锄和人过招,真是好出息,明儿我就替你宣扬这英雄事迹,教底下的兄弟也瞻仰一下段六爷的风采。”他适才站在廊下看陈段二人动手,直到锄头落地,他才向陈栎打了个手势,陈栎因此罢手。
段小野怎敢直说自己为了假扮花农,将长剑藏匿在后院长廊的横梁上了?但也知道俞宗越日后顶多拿这件事取笑他而已,并不会在人前落了他的面子,因此倒也不怕,笑嘻嘻地告罪道:“四哥别恼,我知错了。”
俞宗越自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斜睨着他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装模作样地来这里作甚?”
段小野早知道他会问来意,轻浮地笑道:“我听说四哥近日新交了一个婆娘,心里好奇,忍不住跟来看看是怎样的花容月貌。”
俞宗越立刻嗤笑出声,觉得这个说辞简直荒唐,“我什么时候新交了婆娘,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
段小野自然不会出卖三哥宋玉,仍然浑笑着打马虎,“反正就是听说。”
俞宗越挑眉,不再追究这说辞是真是假,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段小野噎了一下,侧过头低声道:“闻家。四哥,你胆子也忒大了,采花采到老虎头上。”声音低得只有彼此能听见,仿佛是存心要为俞宗越遮掩。
“你也知道是闻家?”俞宗越哈哈一笑,一把揽过他的肩,下巴微抬,指了指前方抱剑沉默的陈栎,“来,见过闻公子身边的侍卫陈栎。”又向陈栎道:“这是我六弟,段小野。”
段小野心说,让我给一个侍卫见礼?他也配?
但当着俞宗越的面,还是客客气气地抱一抱拳,笑道:“陈侍卫。”
陈栎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段千户。”
口称六爷,言行中却殊无敬畏之意。段小野脸上的笑僵住了,暗暗磨了磨牙。
俞宗越笑道:“你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陈栎,我们还在前厅等公子,问他是否请那位出来相商。”
陈栎微微颔首。
俞宗越挟着段小野就走。
段小野心里狐疑,奇怪道:“四哥,那位是?”
俞宗越故意压低声音,神秘道:“我新交的婆娘,请出来让你见见嫂子。”
段小野心说信你才有鬼,嘴上也不饶他,哼笑道:“那敢情好,待会儿我一见面就喊四嫂,给足体面。”
俞宗越失笑,不同他斗嘴,只用力在他肩头拍打了几下,权当是教训。
两人回到前厅等候,丫鬟周到地送上茶水点心。
段小野横着一条腿大喇喇地坐着,伸手捏了一块云片糕,边吃边奇怪道:“四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俞宗越嗤笑,目光示意他的靴子,“衣服,身形差不多的都可以穿,但各人脚的大小不一,你不能凑合,只好仍穿着这双官靴,我一眼就看到了。”
按照这样说,是早就发现了。段小野心里一惊,将糕点囫囵咽下,笑道:“原来四哥早就看到我了,怎么不叫我进来坐?你这边好茶好点心吃着,倒教我白在外头晒太阳,还啥也听不真切。”
俞宗越知他这是在撇清自己,倒也相信以他方才蹲着的位置,即使能听到他们说话,听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因此嘲笑他道:“我当你突然有了什么闲情逸致要莳花弄草,怎知后来一看,反倒被你弄死了几株。”
段小野讪讪一笑。
后院里,陈栎附在闻致远耳边陈说了俞宗越和段小野一事,闻致远当即询问孟慎道:“宗越还在前厅等候,九娘子可愿前去相商?”是担心她残疾敏感,又没有代步工具,不愿见人。
孟慎倒不介意,总归她再狼狈的模样,俞宗越也曾见过,便就干脆地允了,招呼翠微来抱她。
等到了前厅,孟慎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禁一怔,面上掩饰不住,流露出了惊讶神情。
闻致远不知道她做孟九时曾和段小野有过几日交集,今日突然再见所以吃惊。只当她是以为要见的只有俞宗越一个,不期然撞见旁人,心里惊惧。因此非但不觉得孟慎神色有异,反而心生怜惜,向她介绍说:“这是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的段千户,段小野。”
孟慎垂下眼睑,不答。
段小野因为自己不请自来且方式不太光彩,这时候见了主人,不免有些讪讪,起身同闻致远施礼,“闻公子,今日多有冒犯。”
接着又转向高大丫鬟怀里抱着的娘子,心中腹诽这人莫不是懒得走路么?因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又不能真叫一声“四嫂”,于是只向她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各人分主次坐下。孟慎好似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器,被翠微小心地安放在右侧的座椅上,对面正坐着俞宗越,彼此点头示意。
段小野心中对这小娘子实在好奇,明知不合礼数,但还是忍不住暗自打量她。见她面色冷淡地抚了抚揉皱的裙摆,裙裾下隐约间露出一双绣鞋。段小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小娘子的双腿怎么一动不动?状似残疾?总不会这样巧,孟家失踪的那个九娘子可不就是不良于行吗?
仿佛一道天雷滚过,咂摸出真相的段小野脖子有些僵硬地转向俞宗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俞宗越既不奇怪他为何怒视自己,也不气恼,噙着恶劣的笑朝他举了举茶盏。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