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致远在搜寻走水的民宅上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为了救火方便，选定了靠近东三里河的卢家。否则火苗不长眼睛，万一舔上孟九娘子哪里，闻致远想想都觉得惋惜，因此他也特意叮嘱俞宗越千万盯紧些。
俞宗越此时却是仰面躺在正东坊一座民宅的屋顶上，枕着手臂，好整以暇地闭目养神。
段小野岔开腿懒洋洋地坐在旁边，一只手握着搁在膝上的拐杖，另一只手在眼前搭了一个凉棚，看那不远处的百姓们渐渐把火扑灭。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笑道：“这孟九娘子命里大概犯火灾，上一次死里逃生残了一双腿，这一次又在胸前扎了一个窟窿。哪个大家闺秀像她这么惨？不过她也比其他女人聪明得多，脑子是真的好使，胆子也大。”
“这女人怪好玩的。”俞宗越回想起上次刑讯，孟慎泪眼汪汪的可怜相，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他舔了舔牙，桀桀笑道：“上回落我手里，一般女人上拶指，痛也痛死了，她倒脑子清醒，还能和我周旋。”
段小野斜了他一眼，取笑道：“四哥，你喜欢她啊？我看闻公子对她用情不浅，你要横刀夺爱，恐怕够呛。”
俞宗越不禁嗤笑一声，睁开眼，抬手伸向空中。阳光透过他的指缝漏下，他突然用力一握。
俞宗越回味着平常捏断犯人脖子的手感，狞笑道：“我喜欢她死在我手上。”
段小野……他就知道四哥没得感情！
这时，卢宅传来一声惊呼。段小野一凛，放目望去，只见方才走进卢宅的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还有一个人飞快地朝崇文门大街跑去，应该是要去报官。
“走罢四哥，他们发现孟九娘子的‘尸体’了”
屋顶上响起几声轻微的瓦片动静，两道红色的影子像猫一样敏捷地跃下。
“卢家怎么会有死人？”邻居们惊魂未定，猜疑道：“不会卢家阿哥是因为杀死了人才假托做生意逃到外地的罢？”
王登缓过神来，摇头道：“那尸体还是新鲜的，血迹也还没有干涸，看着像刚死不久的。”
高邻点头道：“王家阿哥说的对，这七月天，尸体多放两天都臭了。只是不知道这娘子是谁，怎么死在了卢家，王家阿哥你这两日有听到什么动静么？”
王登仔细回想了一下，最后摇头道：“我在家时并不曾听到隔壁有什么声响，不过我日间在田里干活，不常在家，还是要再问问我老娘。”
分明是七月里，一个邻居却像是怕冷似地抱着手臂，倾斜过微微打颤的身体小声道：“我看今天这火起的不寻常，八成就是凶手故意放的，想要毁尸灭迹。你们说，他放了火以后会不会还在附近逗留，说不定这会子正躲在哪里盯着我们？”
邻居们心里都是一颤，飞快地朝四周张了张，只觉得无论哪里，背后都藏着一双阴狠的窥视的眼睛。众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高邻声音颤颤：“不、不能罢？真要毁尸灭迹，怎么不等到晚上把尸体抛下西三里河？那可比纵火更能掩人耳目。”
正说着，只见有两个身穿扎眼红袍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段小野这会儿也不爱装瘸了，把拐杖架在肩上，朗声道：“这倒是，等尸体浮上来，那身体胀得母猪也似，更可能被河底的鱼吃掉鼻子眼睛，到时候爹妈在跟前都认不出来。”
众人都是一愣，几个呼吸间，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接着高邻的话往下说。不过他们身穿红袍，外面又罩着锁子甲……
娘诶！这是锦衣卫！众人双膝一软，纷纷跪倒伏低。
段小野还要使坏，把拐杖一抡，杖尖抵着高邻的背道：“我听你谈论作案手法倒很娴熟，莫非有过案底？跟我去衙门分辩分辩。”
高邻被这坚硬的东西抵着背，生怕被认作是杀了那娘子的凶手。他浑身抖如筛糠，因为面朝土地，所以声音有些发闷，“大、大老爷明鉴，小人都是胡说的，小人是个良民，从不拖欠税款，更、更不要说杀人了。”
段小野手下多用了几分力，哼道：“是么？”
“是是是。”高邻心里叫苦不迭，连声道：“邻里都能为我作证。”
王登第一个道：“小人作证。”
几个邻居颤抖着，陆续都道：“小人作证。”
段小野哼笑道：“你们倒是和睦。那请说一说，这是你们哪个的家？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好端端的你们谈论尸体作甚？”
众人这才知道两位锦衣卫大老爷并非是邻居请来的，怪道来得这么快。
段小野见没人答应，拐杖一转，杖尖又落在王登肩上，“我看你倒有几分胆量，你来回爷的话。”
王登身体一震，吞了吞口水道：“这里不是小人们的家，也不知道这火怎么烧起来的，只是我们左邻右舍看见起火不好袖手旁观，于是一起把这火扑灭了。又因这房子的主人在外做生意不知道几时回来，小人就自作主张想帮忙收拢些东西。谁知这正房地上倒着一具尸体，小人们害怕赶紧退了出来，又嘴贱在院里多说了几句，其实也已经让一个高邻前去报官了。”
他虽然害怕，却可以三言两语说清前因后果，可见也是一个脑筋清楚的人。
段小野有些惊奇地挑了挑眉，还要再说什么，耳边却听得一点轻微声响，抬头朝正房望去，只见一颗莹润的珍珠在空中划了一道半弧，最后落在地上。
俞宗越乐了，伸手一扯段小野，笑道：“快走罢！再拖延下去，担心她半夜站你床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俞宗越脚下微顿，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样什么。
段小野凑近一看，原来是一只珍珠耳环。
“啧。”俞宗越笑着对地上的人晃了晃手里的耳环，“明珠蒙尘。”
孟慎捂住胸前流血不止的伤口，对他伸出一只手，咬牙道：“还我。”她醒转来，就听外面段小野欺压百姓，着实又气又痛，忍不住丢出耳环警告。
俞宗越却无赖地把耳环揣进怀里，“这珠子还值几个钱，我就笑纳了。”
孟慎此刻疼得厉害，没有精力和他斗法，干脆摘下另一只耳环抛给他，“租骡子也还要付租赁费，这两颗珠子就给俞四爷做酬劳罢！”
俞宗越单手一捞，接住了。“你倒有胆子拿我当骡子使唤。”他笑骂道，转手连揣进怀里的那只耳环一并丢给段小野：“小六。”
段小野放下掏耳朵的手，慌忙接住了，笑道：“怎么的？四哥自己不想当骡子就使唤我？”
俞宗越笑道：“谁让你喊我一声哥？”
段小野没办法了，翻了一个白眼，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哟呵，九娘子分量倒不轻。”
孟慎冷笑道：“比不得段六爷。我今儿才亲耳见识了锦衣卫的威风。”
段小野知道她是在讽刺方才的事情，也不生气，转而向俞宗越笑嘻嘻道：“四哥，九娘子言下之意，你上拶指那一次不够威风啊！”
俞宗越嗤笑一声，不理会他挑事，提着段小野的拐杖率先走了出去。
院子里，众人依旧老老实实跪着。
“你。”俞宗越用拐杖点了点王登，“待会儿官府的人来，你就说这桩案子锦衣卫接手了。”
王登连忙应是。
俞宗越和段小野扬长而去。直到他们走了许久，众人才缓缓抬头起身。
“王家阿哥。”高邻低声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两位大老爷在里面说话。”
王登瞪眼道：“大老爷们谈论案情也是有的，我们大家不要多嘴多舌。”
众人纷纷应和。
王登又道：“卢家阿哥这房子成了凶宅，往后锦衣卫少不得来这里找线索，我看东西也别收拢了，以免破坏了痕迹。大家今日都受到了惊吓，还是早点回家定一定神，有我在这里等着官府来人便是。”
众人答应，提着木桶各自家去了。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