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琴棋书画，孟慎偏爱书法，所以精于勤，而另外三样难免因为不常练习而荒芜，相比孟府其他娘子，实在要逊色许多，好在锦云也不是个懂画的行家，所以孟慎那一手泛泛画技也算聊以应付了。

　　当下孟慎将锦云夸赞得天仙也似。

　　锦云听得心花怒放，转身去找铜镜，抚摸着脸颊自顾好一会儿，才娇嗔道：“看你，我平日还总说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哪里知道你夸起人来，这张嘴就像抹了蜜。”她这时候心里再没有半点不甘愿，无论孟慎提出什么，想来她都是千肯万肯的。

　　孟慎虽然画技平平，但作画的排场也是不小的。要矾好的薄绢，十余支粗细不一的毛笔，石青、石绿、朱砂、金粉、白/粉等颜料各二两，广匀胶、净矾也各二两，其余粗碗、白碟……总之一一列成清单，让丫鬟翠微找管家置办。

　　锦云在旁看得目瞪口呆，感叹道：“真是了不得，作一幅画，还有这么多讲究。”

　　孟慎只是一笑，请她到院里的葡萄架下落座，自己好先在纸上勾勒轮廓。

　　翠微去不多时，便同管家一道回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小厮，将材料摆放在院里的石桌上。

　　锦云走近来看，只觉得这些颜料都平平无奇，以食指沾了沾石青，指尖轻轻捻动。锦云随口问道：“这些东西看着杂、多，其实费不了多少银子罢？”

　　管家笑道：“确实。统不过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锦云睁大了眼睛，默默转过脸，悄悄将指尖的石青颜料抖落回白碟里。要知道穷人家一年的开销至多不过几两银子，就眼前这些破玩意儿，也能值两百两银子？那还不如给她添一套头面。

　　孟慎亦是微微皱了皱眉。她自做回孟慎以来，今日还是头一回作画，竟都忽视了这些上好的颜料其实都价值不菲。她有过曾经作为孟九的贫穷时光，此时也不免痛心银子。转念又想，这银子还不知道是闻公子贪污得来，还是其他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孝敬来的，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锦云此刻就好像自己丢失了两百两银子一般，深感痛心，连孟慎为她作画一事也觉索然无味起来，兴致缺缺地随口问管家道：“公子此时可在府上么？”

　　管家回道：“公子这时正在厅上见客。作画一事，老奴已经禀过公子，公子吩咐，但凭娘子喜好，要用什么材料，娘子尽管说话，老奴去库房取最上等的来。”这后面一句话正是对孟慎说的，示好的意味十足。

　　孟慎默默在心里叫了一声糟，这老管家一味偏心他家公子说话，全然不怕旁边这位姨娘打翻了醋坛子。

　　她这念头才起，果然便听锦云酸溜溜说道：“公子对妹妹真是用心。”

　　孟慎心思动得极快，立刻道：“姨娘说错了，我要这些材料作甚？还不是为了给姨娘作画。我想公子的言下之意，是只要我能够绘制出姨娘花容月貌的两分神韵，那么再多再名贵的材料，他也是舍得的。”眼见锦云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孟慎淡淡瞥了管家一眼，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作画一事，颇多讲究，不比做大杂烩，什么都往锅里放。”

　　管家听出了孟慎的话外音，心中感叹：这小娘子真是厉害，怪不得公子一直拿她不下。既然孟慎不喜他，他便也就识相地退下了。

　　锦云也不是个傻子，自然对闻公子追求孟慎的情意心知肚明，但孟慎极力给她面子，她便就坡下驴，免得大家面上难堪。

　　管家去后，孟慎在薄绢上凭着方才画好的图样细心勾勒。锦云无所事事，站在孟慎身边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且孟慎作画中，旁边不宜有风，所以她连扇子也打不得，因此更加觉得又闷又无趣，想干脆撇下孟慎进屋去罢，又于理不合，想了想，她召来丫鬟低声吩咐了一句。

　　孟慎虽然感觉到身边有人走动，但尽力保持专注，不去分心。

　　不知过了多久，丫鬟满头大汗地回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冷气缭缭的蜂蜜冰沙。

　　锦云早就等得不耐放了，看见丫鬟，顿时拧起秀眉不高兴道：“怎的去了这么久？”

　　丫鬟赶紧捧上一碗冰沙，怯怯回话道：“去时碰到大姨娘的丫鬟也来取冰，厨房就先给她们做了。”

　　“什么？”锦云一听就来了火气，将碗在桌上重重一磕，吓得孟慎手腕一抖，笔下便偏离了少许。

　　孟慎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放下毛笔，抬起头来问道：“出了何事？”

　　锦云也不答她，自顾发火，尖利的指甲掐着丫鬟的耳朵骂道：“怪不得今天的冰沙看着这么寒酸呢，只稀稀淋了一点蜂蜜，原来好东西全让她们拿走了。你说你，是死人吗？眼睁睁在旁边看着，也不懂得替你主子争一争？”

　　人微言轻的丫鬟不敢喊屈，埋着头跪着，眼泪扑簌簌落下。

　　孟慎一时间竟看得呆了，虽然早知道锦云是个会来事的性子，但想不到她原来这样厉害。

　　孟慎行动不便，忙让翠微上去拦着。

　　锦云不管不顾，挡开翠微，对着孟慎张口便道：“原本我们各院里用冰都是有定量的，我这不是体恤你大日头底下画画辛苦么？才想着暂且把瑛儿那份挪来给你，怎知这丫鬟欺主，随随便便两碗冰屑就想打发我们了。”她说着，又打了丫鬟一个耳刮子，“去！你把这两碗端回去，告诉厨房，是公子院里的娘子要吃，有什么牛乳果仁尽管放上去，要敢怠慢了，仔细他的皮肉！”

　　合着说来说去，全是她的不是了？最后还要拿她做筏子？饶是孟慎脾气温和，这时候也不免有些火气了，微微提高声音，冷冷道：“姨娘这样厉害，丫鬟怎敢欺主？也不必再跑一趟了，我脾胃不好，原本不宜吃冰，姨娘正好连我这碗也一并受用了，消消火气罢！”

　　孟慎这几天一直和颜悦色的，突然间态度转变，且她生长于大家，同锦云这样一朝得势仗势欺人的不同，这陡然间沉下脸，周身柔和的气质立刻凌厉起来，即使怒气不外露，也足以威压人。

　　锦云先是一愣，随即有些讪讪。

　　丫鬟听到有人为自己说话，胆子稍稍大了一些，她也是个懂得看风向的，这时便哭着解释道：“厨房里原来还有些水果牛乳的，只是韩寺丞大下午赶来，公子于是也让厨房给他做了一碗冰沙，所以我们后来的就不够了。”

　　孟慎原本对闻致远见的什么客人并不好奇，但这时忽然听到韩寺丞三个字，不由得心中一动。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