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正在堂上喝着一碗豆汁儿就一碟焦圈，忽听外面蹄声大作，随即传来马嘶声。她只道是闻致远回来了，慌忙将帷帽戴上，抬眼看时却很吃了一惊。
张文渊走进来，先放眼打量了堂上的客人一番。
传斗含笑迎上来招呼道：“张公子来用早饭么？”
张文渊收回视线，盯住他看了几息，突然笑道：“我请问你，那小娘子究竟在你店里住宿么？”
传斗见他再次去而复返，心里便有了警惕，恐怕他在哪里听到了一些风声，因此也不敢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只含糊道：“张公子问得是哪个娘子？店里客人多，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番假意周旋的说辞，张文渊今早已在韩家门房那里领教过了，料想他不会说实话，张文渊遂不在他身上多耽搁时间，径自越过他走向柜台。
账房先生耿叔一如往常那样客气周到，他向张文渊作了一个揖，笑道：“张公子今日好清闲么。”
张文渊笑道：“不然。被人支使得晕头转向，所以进来歇一歇。”
“哪个敢支使张公子？”耿叔干笑一声，故作关心道：“先前张公子要找的那小娘子可找着了么？”
张文渊叹气道：“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忙哩！说来倒是奇怪，有人瞧见那小娘子在你们店里进出，您老却道没有，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竟有些糊涂了。”
耿叔吃惊道：“是哪个向张公子胡说的？我们大家伙都没瞧见，偏他看见了？别是被什么精怪蛊惑了。张公子，您要是信不过我，还像我昨儿早上说的，这账簿您随便翻，但要能找着那小娘子，我老耿这账房先生不用做了，还当着众人的面给您赔不是！”
耿叔越说怒气越上脸，将账簿双手捧着递过来。
张文渊轻轻推了回去，笑道：“我没说不信您老，您老何必急赤白脸的。”又道：“我今早出来得急，还没吃早点，就在这里用些罢！”
“那敢情好。”耿叔陪着笑脸道，伸长脖子喊传斗过来招呼着。
于牧拴好马进来，主仆两个在堂上唯一一张空桌上坐下。张文渊点了两碗豆汁儿和一碟咸菜丝、一碟焦圈。传斗一一记下，到后厨去了。
孟九的右手慢慢捏紧了左边的袖口，她知道应该尽早上楼去，又恐怕此刻突然离开会引起主仆俩的怀疑。
好在传斗这时回来了，他给张文渊主仆上了早点，随后走到孟九桌前，抱歉道：“娘子用完了么？早上客人多，不好一直占着座儿。”
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过来。孟九心中一喜，立刻站起身来。
张文渊慢悠悠啜了口豆汁儿，把眼望着慢慢走过的娇小身影。
吃早点还戴着帷帽么？张文渊心中怀疑，遂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擦过嘴，站起身说道：“请等一等。”
孟九只当没听见，自顾走路。后头张文渊又笑道：“小娘子留步。”
堂上十数个女客一起转头望来，离孟九最近的一个轻声提醒道：“那公子喊你呢！”孟九只好站住脚，转身道了一个万福。
张文渊走上几步，作揖道：“冒昧请教娘子芳龄？”
孟九轻轻说道：“我和公子素不相识，怎好向公子说得？”
“很是，是在下唐突了。”张文渊点头抱歉道。
孟九听他这样说，还道是应付过去了，于是屈膝行礼别过，但还未及站直身子，变故陡生。
“冒犯了！”张文渊又快又急说道，抢上前来一把摘下了孟九的帷帽。
薄绢轻飘飘地扬起，露出一张吃惊的平平无奇的稚嫩脸庞。张文渊心跳如擂鼓，他此生还未像今日这般放肆无礼过，心里实在抱歉得很。但想尽快找到韩婉的急迫心情使他暂且按下歉疚，目光紧接着落在了眼前人的眉角——韩婉的左眉角有一道伤疤。
张文渊心头一跳，这女孩子的左边眉角果然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还来不及高兴，突然就对上了一双愠怒的眼睛。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的欢喜立刻烟消云散，慌忙将帷帽递还给她，说道：“我，小娘子不要恼，在下是一时情急，所以冒撞了。”
孟九接过帷帽，冷笑道：“我倒好奇究竟是甚情急的事情，竟教公子当众无礼？”
张文渊心中大急，欲要解释，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只好央告道：“事关娘子身世，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九心里微微一动，原想拒绝的话这时竟难以出口，她占据了这具身体本就心怀愧疚，实在很想为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做些事情。
她低着头想了想，终于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张文渊闻言着实松了口气，看着面容恢复平静的女孩子转身向外走，他想也不想就跟上去。
“公子！”于牧在后面唤道，张文渊没有回头，只是扬手制止了他。这是不要他跟着的意思，于牧望着公子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吃到一半的焦圈，想了想，还是坐下了。
闻致远懒洋洋地倚门站立，看着一前一后走出来的两个人，摇着小扇儿轻笑道：“不说别的，这位公子套磁的方法实在不得行。”
张文渊立刻飞红了脸。
孟九视若无睹埋头走路，内心却掀起轩然大波，听闻致远的语气，竟是早就到了，只希望他不要认出她才好。孟九紧攥着帷帽，内心很是后悔方才没有立刻戴上。
一向浮浪的闻致远今日却像是转性了，竟不看她，待两个人经过后，径自进去了。
孟九一颗心渐渐放了下来，料想阅美无数的闻公子一定早已忘记在南京府见过的不入等女孩。这就很好，省了她诸多麻烦。
庆长春里，孟九点了一壶信阳毛尖并几样茶点，在旁的张文渊找不到开口的时机，很有些尴尬。
茶博士去了。孟九瞥了张文渊一眼，淡淡道：“公子岂非有话要说么？”
张文渊点点头，心中实在惭愧自己竟还不如一个女孩子镇定自如，他轻呼一口气，定一定神，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