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今夜为庆祝孟将军凯旋大摆筵席，主人家高兴，因而也赏了下人们几桌席面，只吩咐说夜里当值的不许吃酒，不当值的尽可随意吃喝。下人们一年到头难吃上几回荤腥，今见了大鱼大肉，岂有不趋之若鹜的？都忙忙搁下手头上的活计赶去吃席，唯恐落在人后。
杂役牛兴福花甲之年，腿脚半点不比年轻人慢，头一个入席，也不管后面的人，自顾把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先堆了满满一碗，顺带包办了一盅甲鱼汤。等后头的人到时，汤盅里就只剩一副王八壳了。众人不觉气恼，其中一个小厮啐道：“你个老牛头，老婆都没几年了，喝这一盅补汤受用得起么？我来时看见老爷书房门前的一只羊角灯坏了，你也不去换，倘若使老爷跌跤，仔细发作你这身鸡皮！”
牛兴福正在啃着一块猪肘子，闻言把油腻腻的手摆了摆，含糊不清道：“怕什么，我明早就换，难不成老爷今夜喝了酒还往书房去么？”
那小厮没话答应，只好不甘心地重重哼了一声。
月上柳梢头。孟尚书书房前从来挂着一对羊角灯照明，今夜因为坏了一盏的缘故，门前的光线昏暗不少。
突然书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两指宽的门缝后陡然出现了一双窥视的眼睛，这对眼睛的主人黑巾蒙面，他警惕地窥察了屋外的动静，确定无人经过后立刻闪身出门。
蒙面人行动敏捷，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里，他离去不久，黑衣结束的年轻人从阴暗处翩然落下。
月光里，敬亭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孟宣换过一件月白色琵琶袖直裰坐在书房里悠然品茶，左右大厅上有孟宇替他答应着，他索性假称困倦不再往前头去。
“其人脸上蒙着黑巾，看不见面容，但我看他身形，仿佛是六姑爷身边的赖大。”敬亭将自己埋伏在书房门外的所见低声道来。
孟宣并不吃惊，反而微微笑道：“我猜也是他。”又关切道：“他没发现你罢？”
“没有。”敬亭回道：“我吹熄了一盏羊角灯，藏在阴影里，他不曾发觉。”
“做得好！”孟宣赞许地点一点头，又道:“我教厨房煮了宵夜，你留下来一道吃罢！”
敬亭淡淡笑了笑，心里晓得这宵夜其实是为自己准备的，因此并不推辞，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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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渊大步迈进书房，正在算账的张士斋看见侄子颇感意外。
“怎么？没有找到人么？”他立刻从张文渊颓丧的神色里推测到。
张文渊颓然坐在圈椅里，沮丧地摇一摇头，把今日在天香楼的情况告诉了二叔。
“你好呆！”张士斋放下手上的账簿，说道：“那次你算计佟昇也还有些小聪明，怎么这回反被人牵着鼻子走？我们当铺的账簿，难道你轻易就可以给外人看么？”
原本靠着椅背的张文渊登时坐正了身体，惊疑道：“那账房先生是骗我的？他料定我不会真的去翻他的账簿！”一气儿说完，自己却又想不通，“但他为何要骗我？我并不吝惜赏钱啊！”
张士斋皱了下眉头，猜测道：“或许是受了那小娘子的嘱咐也未可知。”
正说着，通县分铺的伙计在门外禀报少东家身边的小厮来了。
“于牧？”张文渊吃惊道：“他这时怎么来了？”即教传进来。
“公子！”于牧人未至声先到，还在门外时就喘息着焦急说道：“顾老方才到家里报讯，说是知道那小娘子的住处了！”
张文渊腾地站起来，追问道：“果真么？”
于牧连连点头，“果真！我教顾老先去通知韩三公子了，或许这会子韩三公子已经把人接回去了。”
张文渊怔了怔，不敢相信事情会这样顺利。他突然问道：“顾老有没有说那小娘子在哪里住宿？”
“天香楼！”于牧飞快地回答道，神情激动起来，“公子您问过两次都没有消息，谁曾想人原来就在天香楼！”
天香楼！张文渊神情一凛，转头和二叔张士斋对视一眼。
次日一早，张文渊和于牧策马赶回京城，他们也不先回张家，径自骑马到了韩家门前。
韩家的门房认得张文渊是自家三公子的好友，因此陪着笑脸赶上来替他牵马，谄媚道：“张公子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怎么得空？”
张文渊见韩家门首冷清，全无半点热闹喜气，心里便怀疑韩铮并未接回韩婉，故而也不下马，只问门房道：“我有件事情要找你家三公子商讨，他这时可在家么？”
门房道：“三公子一大早就出门了，去了哪里，我不敢过问。”
出门了？张文渊眉头紧蹙，想了想又问道：“昨日三公子可曾接见一个老者？”
门房心里一突，忙道：“我并不曾见到哪个老者。”
“怎么没有？”于牧接过道：“就是崇文门上的顾老，地址还是我告诉他的，说得清清楚楚，他没道理找错地方。你再好好想想，或许有这么一个人，你一时记不起来也说不准。”
“诶呦！”门房一拍脑门，说道：“是有那么一个老者，却没告诉说叫什么名儿，我问他有甚事，他也不说。那时三公子还未回来，他等得不耐烦就先去了。我以为是三公子相识的，不敢隐瞒，等三公子回来立刻把这件事向他说了。三公子却说不认得什么老者，还说要是他日后再上门，教我不必请示直接打发了去。我因此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张公子若不提他，我还想不起来。”
张文渊紧盯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心里明镜似的，多半是这个捧高踩低的门房见顾三水穿着寒酸把人赶走了。
因此不知误了多少事！张文渊叹了口气，说道：“你让开罢！三公子既不在家，我便不多留了。”
“是、是。”门房一迭声地答应，哈腰让到一旁。
张文渊拨转马头，慢慢踱出了胡同。
“公子，回家么？”于牧追上来问道。
“不，到天香楼去！”张文渊淡淡道，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受惊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向前奔去。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