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公公年纪渐大，手段愈发下作，落到他手里，便是割了舌头的只怕也要开口说话。见这大汉终于忍不住要招供，殷公公自得地狡黠一笑，假意遗憾道：“趁早识相多好，也不至于伤了彼此的颜面。”
说着，将手中刀递于旁边士兵，自转身一整衣袍在主位上重新落座，“请说罢！”
大汉神色恹恹，原本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睛此时黯淡无光，此人今日就算侥幸不死，其实也与死无异了。孟宣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且凝神听那大汉说个究竟。
“我原是……”大汉嘴唇翕动，神情惶惶，是带着叩问良心的极大不安。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艰难地继续道：“我原是大越国人……”
招供这件事，其实也是开头难。初时开口艰难，但只要越过心里底线，后头的话反倒能平静地顺利道出。
殷公公越听越是惊心，原来这大汉所招供的不是别的，正是大越国暗中图谋初五犯境一事！
“贼子安敢如此？”殷公公腾地站起身，尖声命令道：“将这奸细绑了！”
大汉一凛，红着眼睛挣扎道：“公公说饶我……”
殷公公不接他的话，只吩咐士兵道：“拿布堵上他的嘴，以免他咬舌自尽了！”
眼下情急，殷公公脑子里哪里装得下旁的事，急忙向外走。
六子急忙捧着匣子向前一步，小声提醒道：“老祖宗。”这便走了？那这匣子里的圣旨……
殷公公横眼一扫，猛然记起这趟出宫的目的，但此时岂是当时？倘若这奸细的供词是真，圣上少不得还要倚仗孟家军来抵御外敌，这道发作孟家的圣旨如何能启？莫说这，便是派去锦衣卫的王公公，也该及早追回。
当下，殷公公振袖将那匣子抢过，瞪了六子一眼，是怪他没有眼色，又转向这时被孟宣扶坐起来的孟将军，一拱手道：“咱家本是奉旨来探望将军的伤情，岂料获悉这惊天要闻，虽尚不知真假，但也不敢稍微懈怠。现下急忙就要赶回宫里面禀圣上。将军若是身体能够勉力支撑，也要先梳洗整装。若消息不错，想来圣上第一个要召见的便是将军您。”
“只我四叔这病体，只怕……”孟宣未待孟将军回答，抢先为难道。
“小四。”孟将军打断他的话，肃容道：“劳公公奔波，请先去罢！孟赦静候圣命。”又嘱咐孟宣：“殷公公来时，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要走，你且代我试试，不要失了礼数。”
这一唱一和，殷公公要是还看不出这是在影射他不知礼数，这大半生就算白活了。登时黑了脸，还想要打个呵呵应付过去，又听得孟宣说道：
“侄子晓得了，今次四叔入宫不知道能否见着九妹？若是见着，还要叮嘱她一声，莫要贪玩，误了治腿的时机。”
殷公公听他给自己上眼药，太阳穴微微一跳，只装作没有听到，抖了抖衣袖，自往门外走，身后孟宣的声音追上来：“公公且等等小子。”
孟宣目送殷公公上了轿子，还在原地略站了一会儿，直到一行人转出巷子口才转身回去。却听身后一人唤道：“四公子，请等一等！”他回首一看，见那守在府外的都统陈方满面奉承地跑近前来。
原来陈方起先见殷公公领了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进了孟府，心里便就起了猜疑，而后又见士兵们押了一个黑衣人出来，更加心惊胆战。他们的职责便是守卫孟府，这团团包围，按说连一只苍蝇也不该放进府，怎知现下捕出这么一只大黑耗子，还是殷公公亲自带人抓的。这陈方内心忐忑不安，担心圣上要问他失职之罪，忙趁机向孟宣探听一二。
孟宣心思一转，便猜着他心中顾虑，故意皱一皱眉，半真半假道：“都统宽心。此事想来不能怪都统守卫不周，且看圣裁罢！”
陈方闻言，心就凉了大半，哪里还能感到宽慰，只觉眼前一黑，前路黯淡无光。
孟宣也不理他，只笑一笑，径自慢慢回去了。
殷公公打起轿帘，唤道：“六子。”
随轿的六子忙趋近前来。
殷公公摘下系挂在腰间的素云纹银鎏金腰牌递给他，低声吩咐道：“事情要紧，你速赶去镇抚司，务必拦下陆指挥使。”
六子接过腰牌时自然满口答应，待殷公公乘着轿子去得远了，才面露难色。他一无马匹二无银钱，要想在陆指挥史出发去孟家军军营前赶到镇抚司，只怕得将这两条腿抡成风火轮。
他一时犯难，左右望了望，瞧见街边有一家酒楼，顿时生出几分急智来，大步往那酒楼的后院去了。
后院马厩里，一个小伙计正给客人的马喂草料，忽见一个人闯进来，还未看清相貌，对方劈头盖脸就丢下一句：“宫里办事，现在征用你的马。”
这突如其来的，伙计一时懵住了，哪里还能分辨对方说的什么？看对方已经自顾去扯拴着的缰绳，忙抢过去将人拦下，喝问道：“做什么？”此时才看清对方是个面白无须的青年人，身上的布料挺高级，只是气质有些流俗，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六子一探手，将殷公公的腰牌直接怼到伙计鼻子前，“看到没有，皇宫里的腰牌！本大人现下有要紧事情，要征用这匹马，你识相点，莫要耽误事。”
“我、我又不认得，你说是就是？”话虽是如此说，但伙计是个胆小怕事的，再说话时底气就落了几分，“再说，这匹马又不是我的，我哪里能做主借给你？这样罢！马主人正在前面用餐，你同我去向他说明原委，想来他肯借的。”
六子只怕耽搁差事，哪里肯同他一来二去的啰嗦？气性上头，索性一抬脚将人踹翻在地，飞快地扯开缰绳翻身上马，丢下一句“你让主人到镇抚司寻马！”便就扬长而去。
这青天白日的抢马了！伙计吓得脸色煞白，顾不得背后还沾了马粪草料，慌忙跑去告诉掌柜的。
掌柜和客人听说要到镇抚司寻马，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往常走路，避开那地儿还来不及，哪里还敢上赶着去？都默认这马是找不回来了，开始协商赔钱不提。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