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公公自御书房出来，放眼将站在檐下阶下听候差遣的小太监们全打量过一遍。
凭他的身份，传召这样的小事自然是不需要劳动他亲自跑一趟的，但差使去锦衣卫的人也不能太寒碜，否则难免有轻慢了指挥使陆垚的嫌疑。姓陆的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子，殷公公虽然不满意他，但也犯不着在这细微小事上惹得他不愉快。
殷公公想到陆垚，就像闻见了什么恶臭的东西似的，嫌恶地用手指遮了遮鼻子。他想起一个人来，下巴一抬，指使近前的一个小太监道：“你到二总管那儿去，请他往锦衣卫去一遭，圣上要见陆指挥使。”
小太监应了声是，弓着腰慢慢退到了阶下。
殷公公眼风一扫，凉凉道：“脚下快些，圣上还等着呢！”
小太监心肝一颤，脸上登时血色褪尽，慌忙地小跑着去了。
太监二总管王海平正是前头孟慎失踪时靖德皇帝派去孟家传达口谕的王公公。与殷正威慑人的阴狠毒辣不同，王海平为人和蔼，待人和气，因此很得底下的小太监们的敬重和信服。文武百官对他也颇为客气，便连陆垚，偶尔在宫里头碰到了，也会同他多说几句话。殷公公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此时王海平正坐在四人一抬的抬舆上，他刚刚办完一件差事，现在正要回司礼监值房。
一行人慢腾腾地走在宫道上，还没看见司礼监的院门，倒先瞧见了高墙下站着一个踮起脚巴巴张望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显然是专候着王海平的，见他回了，也不等抬舆再走近些，连忙便跑上前。
王海平眯起眼睛仔细分辨了下面前这张涨得通红的脸，认出这是在御书房外当差的小太监，便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问道：“圣上有什么旨意，让你这样急火火地跑来？”
小太监匀过一口气，囫囵行了个礼，匆匆将殷公公的吩咐一字不差地复述了。
王海平没有计较他礼数上的怠慢，点了点头道：“咱家知道了。”又叫：“小福子。”
在前面抬舆的小福子立刻回过头来机灵道：“奴婢们这就送二祖宗过去。”
来传信的小太监闻言呆了呆，见他们的抬舆要转方向，来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道：“抬舆太慢，请二祖宗乘马车去罢！”
王海平的身子顿了顿，诧异地转过头来看他，是想不到他竟然敢这样大胆地顶撞自己。
小福子已先将眼睛瞪圆了，骂道：“喝！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二祖宗面前指手画脚？”
另外三个抬舆的太监纷纷附和，一股非要给他个教训不可的气势。
小太监也知自己心急之下失言了，不由得慌张害怕起来，结巴道：“老、老祖宗原话，脚下快、快些，圣上还等着呢！”
听见说是老祖宗的意思，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抬舆太监们顿时哑口无言。
王海平皱了皱眉，他心知这小太监必定是理解错了，这一句话绝不会是老祖宗说与他听的。他身为司礼监的二把手，对老祖宗也是敬重有加，老祖宗绝不会在人前这样落他的面子堕他的威风。他心里不会因此生出芥蒂来，只是今日这个糊涂的小太监闹了这么一出乌龙，宫里的太监们在背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猜测，传出多少谣言……
王海平瞥了眼前头静默着等候吩咐的小福子，淡淡道：“那就换马车去罢！”
小福子等人答应了一声，摆正了抬舆的方向，要先回司礼监去。
王海平却道：“落下来！你们自管去换马车，咱家且先在这里略站一站。”
小福子转头道：“二祖宗，宫道上日头毒，值房里凉快，您老回去等罢！”
王海平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明晃晃的，逼得人不敢直视。他垂下眼，仔细退了下衣袖，露出惨白干瘦的手腕，仿佛这样会使得他凉快些似的。
“不必要。”王海平说道，双手扶住了抬舆的把手，“从阴凉的地方再出来日头底下，反倒难受。”
抬舆于是轻轻地落下。
那小太监在这时终于是伶俐了一回，躬身上前，殷勤地搀扶王海平下了抬舆。
王海平任他搀扶着，走进高墙下那块狭长的阴影里，看着抬舆过去。
小福子肩着抬舆走出几步，鬼使神差一般地回了下头，便见王海平侧对着那小太监，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算这小子走运。小福子轻哼一声，回过头来，心里略一琢磨，压低声音同三个伙伴道：“适才的事儿是个误会。老祖宗一向倚重二祖宗，二祖宗和咱们心里都有数。今次那小子说错话，二祖宗既然不计较，那咱们也一个字都别向外透露，以免又生事端。”
前后三个太监听了这话，各怀心思地答应了。
就在王海平乘坐的马车驶出皇宫的同一时刻，六子的消息送到了。
“主子爷！有消息了！”殷公公一只脚刚刚才迈进御书房，就迫不及待地报喜道。
靖徳皇帝猛地从一摞奏章里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住因为情绪激动而失仪的臣子。他心里油然生出一个预感，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紧张又期待地加速跳动。
“何事？”靖德皇帝勉强按捺住心情，沉声问道。
殷公公走到他身后，将六子带来的消息低声禀报了。
“好啊！”靖徳皇帝眉飞色舞，用力一拍书案。这件事横亘在他心上十余年，如今终于要尘埃落定了，他感到一种难言的酣畅。
但越到这紧要关头，他反倒越谨慎起来了。靖德皇帝略收敛了笑意，怀疑道：“确实无误罢？”
殷公公肯定地点头道：“揭八虽然没听清对方叫什么名儿，但确定是孟家军的一个伍长，表面上说是去探望孟赦的，但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有什么勾当！”
靖徳皇帝颔首。他其实也知道殷正不过是恶意揣测，孟家未必真的有什么动作。然而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他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能够发作孟家的借口罢了。
“好！”靖德皇帝很快下定决心，威严道：“朕立即拟旨，孟家勾结孟家军意图谋不轨，你立刻带人去拿他们一个人赃并获！无论男女老少，一并收监！让陆垚领锦衣卫往孟家军军营去，军中不知情者无罪。如今他们举事败露，有自首者，从宽处理。举报者，有赏！要还有执迷不悟以下犯上者，当场诛杀！”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