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张文渊才说到这里,敬亭突然自门外闪身进来。
“公子!殷公公来了!”他沉声禀报道。
屋里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孟宣深深地蹙起眉头。
“终于按捺不住了么?”孟将军低声说道,右手抵住床板,挣扎着要坐起来。但他此时重伤未愈,身体虚弱,力气不济。因此这一下使劲非但没有支撑起他的身体,反而是他的右手臂承受不住地一屈,整个人便如一具泥俑一般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床上。
伤处加剧地绞痛起来。孟家军脸色涨红,却不是疼的,而是气急败坏。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具病体残躯!”他恼怒道,右手紧握成拳,发泄地重重捶打着床板。
“四叔!”孟宣连忙上前将他扶坐起来,沉着道:“今儿初四,情形再糟糕,左右也不出这两日了。四叔千万沉住气。”他指的是大魏将在七月初五日举兵犯境一事,只要战报传回,朝中无人堪当此大任,靖德皇帝纵使恨不得置孟家于死地,这时也不得不倚靠这位大昭战神。
“父亲在衙门办事未归,二叔三叔当下也都不在府里,我自先去应付殷公公,问明情况。”孟宣说着,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袍。当务之急是先要了解清楚皇帝发作孟家的理由,尽力周旋,以免完全撕破脸皮,将来皇帝没有台阶可下。
“张公子。”孟宣看向张文渊道:“府上有急事,就不留公子多坐了。我还是刚刚那句话,公子有远大抱负,不应该自困于此泥沼。”
自敬亭带来消息以后,孟家叔侄反常的言行令张文渊心生疑窦,以他干净的心思,绝对想不到除了虎视眈眈的闻家以外,对孟家而言,最大的威胁是如利剑悬于头顶,摇摇欲坠,不知道何时落下的皇权。尽管如此,他还是清晰得认识到眼下的孟家恐怕正遭遇危机。
“四公子此言差矣。此事原本确实与我无关,但既然闻公子引我入局,我这颗棋子就没有未发挥作用便悄然退场的道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当成傻瓜一样愚弄,心里自然也是不甘的。”张文渊讲方才未尽的话说完,顿了顿,明知道不该多问,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恕我多嘴。听将军和公子适才所言,似乎孟家当前的处境不妙么?”
孟宣情知否认也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干脆地点一点头道:“不错,的确是有一些棘手的事情,但无伤大体,张公子不必挂心。公子言语慷慨,既然是不甘心,那么在闻家一事上,你我暂且达成共识。今日之事,却又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乃是我一家之事,还请公子高高挂起,不要过问。”
他语气平和,却天然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震慑人的威严。
张文渊心头一震,再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与面前这个同龄人之间的差距。
“我送张公子出去。”孟宣说道,向张文渊端正一揖。
张文渊神情严肃,无言地作揖还礼。
“敬亭。”在两人出门之前,孟宣叫过敬亭,附耳吩咐了他几句话。
敬亭为他大胆的想法感到吃惊,迟疑道:“这……”他对上孟宣坚定的目光,后面的话便在舌尖上绊住了。
孟宣握了握他的肩膀,低声道:“时间紧迫,不容我们犹豫了。”
敬亭默了默,郑重地点了下头。
孟宣和张文渊还没有走到院门口,便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朝这边来了。
“是士兵。”张文渊立刻道,在军营的日子久了,他听惯了穿着盔甲跑操的声音。
竟是直接奔着这里来了么?孟宣沉吟,心里隐约猜测到皇帝是找着了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发作孟家。
这套拙劣的把戏,靖徳皇帝似乎总也玩不腻。孟宣哂笑一声,低低地同张文渊道:“张公子,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不成想还是连累了你,恐怕要耽搁你些许时间了。”
情势一再的变化,张文渊已经计较不过来了,摇头道:“我无妨的。”他下意识地回头搜寻敬亭的身影,却见一道暗灰色的人影鹞子一般轻巧地翻出了院墙。
看到他这轻便的身手,张文渊心中微微一动,想不到孟四公子身边卧虎藏龙。就听孟宣又说道:“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由我来应付,张公子袖手一旁便是。谨记,公子是为探望家叔的伤势而来,旁的事情一概不知。我一定确保公子毫发无损的离开孟府。”
他越是这样担保,张文渊越清楚形势的严峻。
“四公子。”张文渊肃容道:“自我参军那日起,我便将这条性命豁出去了。孟家诸位老爷皆是我敬重之人,今日我便是舍命于此,又有何遗憾?只请四公子千万保全我的家人,我别无他求了。”
孟宣微微蹙眉。张文渊舍身取义的想法固然让他敬佩,但他却认为这样的行为并不可取。他有意同张文渊说说他的想法,却见士兵们已经来在院门外了,局势不容许他多言,他只好将那些话暂且留在心上。
士兵鱼贯而入,将这方院子团团围住。
殷公公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捧匣的小太监。
孟宣走上前一步,作揖道:“小子孟宣,见过公公。”
殷公公的视线从他腿上扫过,假笑道:“哟!四公子的腿似乎大好了,这样看,倒看不出原来是个跛的了。”他虚假的和善太浮于表面,开口便是冷嘲热讽。
张文渊立刻感受到了这位大太监的恶毒,不满地皱了皱眉。
孟宣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这言语间的冷箭一般的,微微笑道:“确实。近来蒙一位大师救治残疾,疗效显著,走路渐渐与常人无异,只是跑起来还不甚利落。”
他一面说,一面略略提高了袍角,露出右腿,仿佛殷公公生了一双透视眼,能够透过绢裤看见他陈年的伤似的。
殷公公纯粹不过是想嘲笑他罢了,哪里真的耐烦和他攀扯这些?冷笑一声,正要开门见山,切入正题,却听孟宣又道:
“说起来,舍妹九娘的伤腿亦是这位大师诊治的,原定每月初二、十六治疗一次,不过前儿宫里设宴,董妃娘娘留她作陪,因而就耽搁下了。请问公公,我九妹现在可好?几时能够家来?”
“九娘子一切都好。”殷公公随口答应,意味深长地笑道:“想必很快就能回府上团聚了。”他不想再和孟宣在家长里短上多费口舌,视线微微一转,便落到了张文渊身上。
“咱家是奉旨来探望孟将军的,不过进门前听说孟家军今儿有一位伍长也来府上探病,应该就是这一位罢?哎哟!和四公子一样,都是青年才俊年少有为。”
见他注意到自己,原本站在孟宣身后无声行礼的张文渊便也走上前来,再次作揖道:“小子张悬,见过殷公公。”
“好好好。”案犯都在这里了,殷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同时又觉得张悬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不禁在心里琢磨。
张文渊被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心中不大自在,便低声道:“之前的事有劳公公帮忙了。”
经他一提,殷公公猛地记起来,这张悬不正是前阵子花银子托人向他买武职的那个么?上回收的钱,皇帝还分了大头的!这经他手送进孟家军的人,怎么竟和孟家人搅和到一处去了?他想不到事情到这要紧关头居然又横生枝节,心念急转,干脆狠下心,不管不顾了。
殷公公暗自酝酿了气势,断喝一声:“原来是你!”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一个青衣蒙面人自院墙外纵步而入,挺剑直刺殷公公!三尺青锋,迫在眉睫了! 妻贤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