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原来天使不在家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莫敏终于推开了门。
房间并不亮,但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女人还是一下就吸引了莫敏的注意。她正在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本经卷,眼神落在那经卷上,几乎没有动静,让人觉得那是一尊迷人的雕塑,迷人里又自带着一丝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
听到推门声,女人抬起了头。
莫敏倒吸了一口气,虽然房间里的光线不是很亮,但她还是清楚地辨认出这张脸。是的,这是一张莫敏十分熟悉的脸,那是秦云的脸。
“小云……”莫敏还是喊了出来,她觉得这两个字就像难以下咽的两块巨大的硬饼,噎得她的嗓子一阵阵地发疼。
“你应该是莫敏姐妹吧。”女人说着,站起来,朝着莫敏微微弯腰,算是给莫敏行了一个礼。
“你不是秦云?”女人走到莫敏面前,莫敏才发现这个酷似秦云的女人是比秦云要大上许多。
“秦云是我的女儿。”女人说着,拿了一个蒲团放在地上,自己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下来,“请坐,莫老师。”
“你是秦云的母亲?”
女人没回答,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拿起一只茶壶,给莫敏斟上一杯茶,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林立说,你喜欢喝这茶,所以,一直叫我备着,说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女人的声音依然轻轻柔柔,看不出她的心里有什么波澜。
莫敏不说话,事实上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从女人简短的话语里可以判断出的信息很少,只是女人用如此自然的语调谈起林立,还是让莫敏心头紧了一紧。她应该和林立有着密切的关系吧。
“其实我早就想见你了。”女人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地举起,又把杯口朝莫敏倾了一下,然后把杯子举到唇边微微地呷了一口。
“我……”莫敏想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你到底是林立的什么人?还有……可她什么也问不出来,她只能顺着女人的手势也将那杯子端起,然后喝了一口杯中的茶,竟是黄金叶,林立,竟一直知道自己喜欢喝的是黄金叶。
“我知道你有许多的疑问,没关系,你问吧,我都会回答你的。”女人的两只腿重新盘好,她的韧带似乎挺好,莫敏还没看清楚她是怎么盘腿的,一个标准的莲花坐已经出现了。
“我……”莫敏还是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她担心自己要是一开始就问了一个不合适的问题,会不会把女人给吓跑了。她发觉自己竟然如此地小心翼翼,实在是让自己都觉得奇怪。
“好吧,你没有问题可问,那我就说吧。我在这里六年,其实就是为了等你来,告诉你那一切。”女人又为莫敏添了茶,她自己的杯子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莫敏想拿起茶壶为女人也续上一杯茶,却被女人用手势给阻止了。
“六年前,你是不是生了一个女婴?”
女人的第一个问题就让莫敏的手脚冰冷,眼角却一热,几乎涌出泪来。
“你知道我的女儿?”莫敏不知道自己的嗓子是什么时候哑的,只知道现在喊出来的话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一定是嗓子太过用力,将血丝都带了出来。
“你的女儿是我接生的。”女人镇定地说着,身子却站了起来。她走到房间里仅有的那扇窗前,透过那小小的窗子朝外看着。窗外,却是一个死胡同,一堵黑色的墙离这个窗子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根本不可能是你的接生医生。”
的确,莫敏清楚地记得她去生养的那一天,为她接生的那个医生的样子,绝对是个平常的女子,怎么可能像面前的这个女人即使已经人到中年却还是让人惊艳着她的美丽。
“他们为你做了全身麻醉,然后我们就进去了。”女人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但这回忆很明显让她感觉到痛苦,她瘦削的肩膀轻轻地颤动着,纤细的背影随着这晃动便显得越发地瘦弱,好像随时都可能摔倒下来一般。
“你们……”莫敏把那个们字拖得很长。
“是的,我们。我,还有林立。”
一定是有什么在脑子里轰得一下炸开了,炸得莫敏找不到任何的言语来拼凑出她此时的惊乱,她只能下意识地去抓住自己的胸口,似乎那样一收缩,心就不会那么剧烈地跳动,也就不会那样撕扯着疼了。
“林立当初跟我说,他只想亲眼看一看他的孩子。”女人终于回转了身。莫敏看到一张苍白的脸,这苍白使得她那双眼睛越发地亮着,亮得几乎让人想要跳进去,去寻觅眼睛后面的秘密。
“你……”莫敏只能说出一个你字来,她吃力地看着女人,抑制着自己想要将女人的头发揪住,将她泼剌到自己身边的冲动。
“是的,我是林立请的医生,林立当时说他不信任江城那个小医院,他又说你十月怀胎很不顺利,他怕你生产时会有什么问题。他说得很是恳切,而且他预支了一大笔的钱给我。那时候,我一个人带着小云过得很辛苦,我没有理由不接受这个看起来是件好事的差事。”女人越说越快,嘴唇快速地蠕动着,好像从里面喷出来的那些字句她早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准备了许多年,就等着这一刻噼里啪啦地全都爆出来。
莫敏根本插不上话,女人的双眼已经红通通的,她的手有些抖,朝莫敏伸过来,却又停在那里,似乎在考虑着能不能触摸一下莫敏近在眼前的脸,终于,那双手轻轻地触到了莫敏的脸。
莫敏只觉得一股冰冷从女人的指尖穿过,穿透了她的脸,她的胸口,她的腹,又在她的身体里慢慢地流走着。她刚想把脸别过,却听到清晰的一声,女人的一滴眼泪竟落在了她的脸上。
莫敏抬起头,她不明白为何这个女人会流泪,就算是林立请来为她接生,就算她接受了林立超过正常酬劳的费用,她也完全没有必要在自己的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罪人一般流泪啊。
“人有时候就会因为一点点小小的迷惑做错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错到连忏悔的机会也不再存在。”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时候又走到那小窗前的,她的手触摸着那冰冷的窗玻璃,却没有试图着要把窗子打开。
“你一定好奇,为什么我要长年住在这个房间吧。就因为这扇窗,这是一扇打不开的窗,这是一扇只能看到黑暗的窗,这里是没有一点光明的,这是我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惩罚你自己?为什么?”莫敏终于问出声来,她已经不能再任由女人说一些她怎么听也听不懂的话,女人是孩子的接生医生,那么,她一定是知道孩子在哪里?她要而且也一定要立刻知晓她的孩子的情况,一分钟也不想耽搁,“你觉得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还是你觉得你对不起我的孩子?”
女人悠悠地转过身,又一次来到了蒲团边,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坐下,而是双膝着地,整个人就匍匐在地上,头几乎触到了那膝盖,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她竟朝着莫敏跪了下来。
“你,你不要这样。”莫敏惊乱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年纪比她大许多的女人,竟然会朝她下跪,这太让她意外了。
“你的孩子,是我们带走的。”埋着头的女人说出的这句话有些含糊,她终于又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已经呆在那里的莫敏,又一次说道,“锦瑟是我们带走的。”
“锦瑟?那是我的孩子的名字?”莫敏激动起来,她竟也跪在了蒲团上,拉起女人的手,“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孩子,锦瑟,她现在在哪里?”
“这六年来,我一直带着她。林立把她从手术台抱走的时候,我不同意,可是我根本没有办法。江城的那些医生说他们早就录好了一段录像,不让这孩子消失,他们没有办法把那段录像交给你,他们说,我们都拿了钱,我们就都已经逃不掉这个罪过。他们说,你要么把这孩子带走,要么,我们就真的制造一起意外事件。”女人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她低下头,又勇敢地抬了起来,将脸凑到了莫敏的面前,“你狠狠地打我吧。”
莫敏没动,她的腿已经跪得麻木了,可是痛得麻木的却是一颗心。她不敢相信,自己爱了四年,等了六年的林立,竟然是造成她们母女分别的罪魁祸首。他,竟然还可以那么自然地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竟然还可以那么自信地向别人宣布,他要给她最幸福的人生。
林立,我的人生,原来早就在六年前被你完美地拉入了地狱之中。
眼睛一闭,泪便涌了出来,一滴又一滴,落在那干干净净的蒲团上。
“对不起。”女人竟又向莫敏磕头,莫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不知道这是女人磕破了头的血味,还是自己咬破了唇的血味,她听到自己说,用几乎说不出声音的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这所有的一切,林之知道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莫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子往后一歪,跌坐在蒲团上。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她,她这六年竟然一直生活在欺骗里,谎言和甜言蜜语原来都裹着一层让人无法辨识的外衣,等到你终于有机会去揭开这一层纱,却发现早已经没有了勇气去面对现实,面对一切。
屋子里静极了。莫敏想大声地喊,她现在至少可以把屋外的陈泽叫进来,至少可以把她在人世间最亲的哥哥叫进来,陪着她,在这个越来越黑暗的屋子里。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女人的衣服,手却像棉花般酥软无力。她想站起来,想走出这间黑暗的像牢笼一样的房间,可是她没力气撑起自己早已经瘫软的身子,她只能双手撑着地,两脚跪在蒲团上,看着对面那个依然在地上不停磕着头的女人,听到她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是谁在对不起谁?锦瑟,她是说她的女儿叫锦瑟吗?噢,林立,你竟然还记得这首词,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可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原来,那个一直在梦里的人是我啊,原来那个一直该叹惘然的人是我啊。林立,为何,为何你要如此……残忍。
“莫老师,你不要怪我。林立说,他要把小云带在他身边,他说,若我把锦瑟的事情告诉你,他就会让小云走上一条不归路。他还说,有一天,他会把锦瑟还给你的。”女人突然抬起头来,抬起她那满是泪水的脸,她的额上已经撞出了一片血红,血晕红了她那雪白的额角,晕红了她落在额角的那几根头发上。
莫敏不说话,她只是指了指门外,用几近沙哑的声音对着女人说:“你可以帮我叫下陈泽吗?”
女人慌忙站了起来,打开了门。
陈泽几乎是冲到了莫敏的面前,他将莫敏搂在怀里,着急地问着:“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好冷。”莫敏伸出手,陈泽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又将那手直接放进了他的怀里:“没事了,我在呢。没事了。”
莫敏惨烈地笑了笑,这句话多熟悉啊,曾经,那个将她的心践踏成一片一片的男人也这样对她说过,没事的,有我在啊。
林立,你为何如此残忍。
莫敏说不出话,她只能任由着眼中的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落在脖子子,落进衣服中,落在那滚烫的身体上,又变成冰冷冰冷的冰锥子落在了她的心间。
“我们这就回去。”陈泽竟将莫敏抱了起来,他朝着那个瑟缩的女人点了点头,那女人怯怯地闪过身去,将门完全地打开。阳光,微雨后新鲜无比的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照亮了女人那苍白却美丽的容颜,也照亮了她头上那几根隐约可见的白发。
陈泽抱着莫敏经过女人的时候,她听到女人俯下了身子,在她的耳边吐了几个字,然后那门就缓缓地缓缓地关上了。 原来天使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