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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吕次国不肯开口，那个负责发问的人倒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遇上吕次国这样不肯乖乖配合的人多了去了，所以他的耐心一向很好，不大可能在第一个问题上就翻脸；不过那位在一旁准备记录的眼镜男就不同了。平静的时候，他带着那样一副眼镜，手中拿着钢笔，桌子上摊开着小本子，活脱脱一个敬业的老师，文质彬彬，一脸的书卷气；但是当他一发了急的时候，他却像一个瞬间被点燃了的火药桶一般，竟然丝毫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随手甩下了那支刚拧开盖子还没来得及重新盖上的钢笔，一下子便站起了身子，右手狠狠地在本子上拍了一下，随即伸出食指指向了吕次国所在的方向，冲着吕次国大喊道：

　　“吕次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好好地配合我们，回答我们的每一道问题，不要耍什么花招，不要投机取巧，不要隐瞒不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才能对得起组织对你的信任！如果你坚持不说的话，我们就只有撤销你的一切职务和工作，带你回队伍当中，去接受更高一层的组织审查了！如果你觉得自己受冤枉了的话，就好好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够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把来龙去脉都弄清楚，自然就会还你清白了。我劝你最好好好地想清楚，免得将来后悔！”

　　听到这个人连“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样的词汇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更加地不舒坦了。看来他们都是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这是组织内部对自己进行的审查和考验，说什么组织上只是想弄清楚状况，希望能够还自己一个清白，然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之中，组织对自己的态度却早已经向吕次国表明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设定吕次国有罪于党，已经给他定了性了。

　　吕次国这一次不再维持其沉默是金的行动了。他彻底忍耐不住了。那位戴眼镜的人话音未落，吕次国的声音便随后响了起来，虽然他没有刻意地提高音量，然而吕次国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却在一刹那间便传遍了整个仓库：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交代的。我所掌握的情报，早已经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汇报给了上级，这一点许子宁同志可以为我作证；至于我个人而言，我一向生活习惯健康，生活检点，思想态度端正，我从不认为我会做出什么危害组织，危害党的行为举动来。至于你方才提问的三个问题，我现在只想说，由于保密纪律所限，我不能直接回答你的这三个问题，但是听你的说话，至少我的名字你早已经一清二楚了。我的年龄大小对组织没有任何威胁，至于职务，我只能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跟你们一样，在属于自己的岗位上艰苦奋斗着，随时准备奉献自己的一切。这就是我的职务和工作。”

　　其实吕次国没有说错什么，组织上到目前为止也并没有说明对于吕次国的怀疑究竟是基于哪一点，甚至于组织上或许根本不是怀疑他的身份和忠诚与否，只不过他的身份太过神秘，以至于组织上竟然有人想要暗杀吕次国。当他们听到发生在吕次国这位神秘的地下党员身上的一切的时候，就萌生了调查他，考验他，弄清楚他的底细的想法。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如此，上级的命令传达到了基层的耳朵之中，就完全变了味儿了，无论是中间的信息传输出了问题，还是他们自己的理解出了问题，总而言之，他们认定了组织上对于吕次国的真实身份和内心想法充满了不确定，乃至于强烈的怀疑和猜忌。这样一来，他们真对吕次国进行了一次名为考验，实为审讯的行动，似乎也就情有可原了。而对于吕次国其人，他们虽然不算非常了解，但至少有关他的姓名，年龄和职务，许子宁已经可以非常明确地回答他们了，自然就算不询问也一样毫无干系的。

　　不过，对于吕次国的答案，那两名审讯人员却显然并不满意，虽然他们一时间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那个戴着眼镜的人原本就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有些看吕次国不大顺眼，方才吕次国第一个问题就不肯回答，他一下子义愤填膺，冲动之下拍案而起，却没有想到自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不但没有起到丝毫震慑对方的作用，反而被对方从中抓住了把柄，说出自己二人早就已经清楚他的信息的实情来，如此一来，他当真是想发作都无从下手了，站在那儿愣了两三秒钟，最后仍然不得不愤愤地重新坐了下来。只是吕次国能够敏锐地感觉得出，这个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的不善了。

　　问完了例行的问题，接下来才算是到了重点的正题了。负责开口提出问题的那个人等到自己的同伴再一次静下心来，拿起钢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这才重新开口问道：

　　“吕次国，你的资料确实显示你是一名共产党员，没有政治污点，是你自己自愿加入的，而且自宣誓成为共产党员之日起，你就一直是一名地下党员，近两年你的工作关系转移到了上海地下党组织中，并且与你的上下线合作，完成了几次大任务。对于我上述所说的一切情况，你是否认同，或者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或者补充？”

　　听见有关于自己的资料如此完整，他们甚至于连自己加入上海地下党组织后的情况都很是清楚，吕次国心中清楚，这一定是许子宁把自己的个人情况包括完成的几次任务的大致情况，总之是许子宁心中所掌握的有关吕次国的所有信息，都一五一十地向上级做出了汇报了。吕次国心中对于许子宁开始产生了一丝丝的不满，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许子宁的所作所为都无可厚非，而且看着此刻许子宁的尴尬神色就知道，他向上级作这样的汇报也一样是出于无奈，而并非自愿行为。但无论如何，吕次国和许子宁，这对从一开始就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的良好拍档，到底还是出现了裂痕了。

　　吕次国不愿再将自己的目光投向站在暗处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而袖手旁观的许子宁，他心中的那一丝不满恰到好处，总算是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茫然彻底驱逐出体外，让他彻彻底底地恢复到了往常那个在任何情况之下都能做到运筹帷幄，气定神闲的状态之上。吕次国的双眼彻底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当他再一次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向那两个审讯人员的时候，他们只觉得此刻的吕次国，双眼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一瞬间便仿佛穿透了他们的身躯，看透了他们内心深处所有隐匿着的好与不好的秘密。面对吕次国此刻的目光，这两个人几乎在同一秒钟被不由得震了一下，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落荒而逃的荒唐想法。就连他们自己都被自己这突然蹦出的念头吓了一跳，一下子变得心乱如麻。

　　许子宁无力改变这一切事情的发生与发展，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站在暗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希冀着自己能够给予吕次国无言的力量和帮助。当他看到吕次国最后那失望的一瞥，并随即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开去，不再看向他许子宁的方向的时候，许子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什么东西刺中了一般，莫名地传来了一股剧烈的刺痛感，让他几乎要忍不住痛呼出声来了。但是令许子宁没有想到的是，随即，大概只有几秒钟的间隔，吕次国的眼神却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充满着迷惘和痛苦，不再充满不理解和心寒，也不再充斥愤怒与失望，那种种的负面情绪竟然在几秒钟之内就被吕次国尽数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往常那双深邃的眼睛。吕次国自从被押进仓库之后，他的眼神变化一直在朝着常态化方向不断发展着，可以说，吕次国的往日神采是渐渐恢复的，这一切许子宁自然也都看在眼中。只是在此之前，吕次国尽管渐渐恢复，但双眼中依旧蕴含着无尽的痛苦和心酸，而此刻，却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许子宁对于吕次国这一毫无征兆的巨大变化，仍旧难以轻易相信和接受。

　　不过许子宁也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些事情了，因为针对吕次国进行的审讯依旧在继续进行着：

　　“既然这些事情你都承认，那我问你，最近你接受的一项任务是什么？是许子宁亲口给你布置的任务，还是你直接从上级接受的任务？这项任务你已经完成，还是正在进行？如果尚未完成，你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