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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次国静静地呆在原地，没有动弹。他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但却将自己的腰挺得笔直，看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势薄弱，他仍然顶天立地，不容蔑视。听完了那个人连珠炮似的一串问题，吕次国一直等到他彻底停止了提问，安静下来等待着他自己的回答的时候，才不疾不徐地说出了几个简短却气死人不偿命的字眼来：

　　“对不起，纪律所限，无可奉告。”

　　吕次国的一句话，便直接扼杀了那个人抛出的所有问题所希望得到的一切答案，这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实在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噩耗。他们是专门负责对党内有不清白嫌疑的人员进行审讯工作的，在他们以往积累的经验之中，基本上只要他们摆出了足够的架势，对面的人由于急着洗清自己的冤屈，还自己一个清白，重新获得组织上的信任，他们会对于自己的问题有问必答，甚至自己曝光很多连他们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真相。可以这么说，他们在以往的工作当中几乎都一帆风顺，不曾遇到什么大麻烦，一般情况下进展顺利。可是这一切的好运气，仿佛都在今夜，在吕次国的身上终止了。吕次国在一开始的时候同所有人一样，都难以接受自己不被组织信任的事实，可是他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似乎不急着澄清事实，还自己清白，在这样关键的情况之下，面对自己的同志，面对代表上级组织的审讯人员，他竟然选择了拒不配合，这让他们在大跌眼镜，深感头痛的同时，也从心底里燃起了一股对吕次国深深的不满之情。

　　那个戴着眼镜的人差点儿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地站了起来，幸而这一次坐在他旁边的人有了心理准备，及时拉住了他，总算是没有让他再次鲁莽行事，当众出丑。拉住了身旁这个冲动的年轻人之后，这个负责提问的人才重新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了吕次国，声音里充满了威胁意味，道：

　　“吕次国同志，我要再奉劝你一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一味的不配合是没有用的，面对组织坦白一切才是你唯一的出路。你最好好好地想清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你是无辜的，只有主动交代一切才有重新获得组织信任的机会。或许你不配合是因为对组织有抵触情绪，觉得组织对你不公平，冤枉了你。现在一切情况尚不明朗，组织上对你的结论并不曾得出，但是你要相信组织，组织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名清白的同志的。吕次国同志，你还是再想清楚一些吧。”

　　吕次国心中对于这两个审讯人员虽然绝无好感，但是方才那一番话，倒是让吕次国对于此人的印象大为改观，从心中承认眼前的这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至少他方才那一番话，有理有据，入情入理，确实很有几分洗脑功效。如果吕次国此刻依旧处于方才那浑浑噩噩，大脑当机的状态之中的话，或许当真被他忽悠了也未尝可知。

　　不过既然吕次国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高智商，他也就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在言语之间下了套了。

　　吕次国冷冷一笑，那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又一次挂回了他英俊的面容之上，幽幽的开口说道：

　　“我吕次国本人愿意服从组织的任何合理要求与命令，我对党和组织的忠诚不容任何人质疑。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必须遵守组织的一切铁的纪律。我是一名地下工作者，保密纪律是我所遵守的所有纪律中最为基本和重要的一项。我所接受的任务都是绝密任务，除了我的上下线以外，我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信息，这是组织在最开始建立地下情报网的时候就定下的纪律，任何人都必须遵守。我相信我的上线已经把能够告知你们的信息都全部交代清楚了，至于他没有说的那一部分，很抱歉，我也一样不能说，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地下工作。”

　　吕次国说得义正言辞，又有理有据，而最关键的是，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一台机器在背诵着党的各种纪律规章，让人完全生不出抗议和发火的念头。谁会对一台没有感情只有按章办事的机器人动怒？哪怕那台机器人根本就不愿意按照他们个人的意愿走。吕次国脸上古井无波，眼神深邃无比，时不时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但这些光芒都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隐匿不见，又变得真人不露相了。面对此刻的吕次国，那两个审讯人员第一从内心里生发出无从下手的无奈之感，此刻在他们面前跪坐着的吕次国根本不再是往常他们见惯了的各种急于洗脱罪名和嫌疑的同志们，而是一堵难以攻破的铜墙铁壁，一个无法琢磨透的特殊存在。

　　不过，那两个人一时语塞，颇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感觉，却并不代表在场的所有人都这么想。其实此刻的党内斗争很激烈，红军长征之路才刚刚开始，三人组虽然渐渐地失去了民心，但还没有彻底倒台，毛主席依旧被闲置着，尚未重新主持大局，长征途中战况惨烈无比，那些在苏区坚持斗争的人不必多说了，他们当初选择留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九死一生的结局；然而即使跟着队伍进行战略转移，也不见得就比留守苏区安全多少，存活几率也不见得就大了多少。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天上有飞机，地上有炮弹。红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在这种艰难的时刻，党内的斗争却没有一刻完全停止。而且，这种党内斗争延续到了下层的红军战士们之中，就变得愈加残酷。有很多的党和人民的忠诚战士，很多的革命先烈，他们不是牺牲在与敌人的战斗之中，也不是在敌人的迫害下英勇就义，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死在那一个个大义凛然的代表组织的审查人员手中。他们死得冤枉，而且大多数默默无名，只能化作一缕无名的英魂，守护着这片噙浸着热血的中华土地。

　　在残酷的党内审查肃反过程中，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残酷举动，譬如，严刑拷打。

　　共党有一条铁的纪律，就是不许虐待俘虏。这条铁的纪律得到了严格的执行，必须承认，这条纪律有着非常伟大的地方，它让很多俘虏从心里倾向于共党，而且成长为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但是，有些可惜的是，组织的纪律估计了俘虏，却忽略了自己的同志，并没有所谓不许虐待同志的纪律。或许这样的纪律条文本身也显得很可笑，俘虏都不能虐待，难道对待自己的战友反而拳脚相向？这很明显就是一条不需要制定的纪律。只是，在特殊的年岁里，似乎就一定会发生一些特殊的事情。而事实上，在对自己人的审查过程之中，虐待二字，却总会时不时地崭露头角。此时此刻，这两个字，看来也即将映证在吕次国的身上了。

　　看见吕次国拒不配合，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没有好好地回答，一直站在吕次国的身后，持枪监视着吕次国的那些人似乎都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其中一个站得离吕次国最近的人，此刻就当了先锋兵，率先动手了。方才吕次国背后挨的那一脚，就是此人与另外一人的杰作，自从方才在初次押送吕次国的时候反被他制服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对于这个桀骜不驯的吕次国就很是排斥。现在终于逮到了发泄的机会，他又岂会轻易放过这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吕次国？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不会例外。

　　又是飞快而迅猛的一脚，吕次国再一次毫无抵抗能力地扑倒在了水泥袋上。这一次的这一脚，力道更大，速度更快，仿佛是酝酿了许久的力气在一瞬间被释放一般，虽然吕次国身体强健，经受过特训营的抗压训练和熬刑训练，这些训练让他面对如此霸道的一脚仍然忍住了不吭一声，只是他的嘴角还是挂上了一丝鲜血，衬着他苍白的脸色，那抹鲜血显得别样的殷红而妖艳，很是有几分可怖。

　　吕次国承受着又一次翻江倒海一般的痛楚，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眼睛里也不复深邃，却从中投射出几丝无法掩盖的薄怒。其实凭着那个人的本事，他是不大可能一脚踢中吕次国的身体的。之所以两次都能够一击得手，不是吕次国本领退步，也不是他不敢反抗和躲避，而是他从心底里就毫无防备。迄今为止，他仍然牢牢地记得这些人的身份，记得他们都是组织内部人员，或许他们对自己有所误解，从而带着有色眼镜来审视自己，并不给予自己公平的待遇和目光，但在吕次国的思维之中，他们也总不至于像国民党内部的审讯一样，严刑逼供，或者屈打成招。他抱着这样的想法，更加想不到会有人轻易间就对自己拳打脚踢，因此虽然从一开始就被人踢了一脚，也知道那几个人一直都站在自己的身后，持枪对着自己，但是他仍旧没有防备着他会对自己踢上第二脚。当吕次国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劲风时，那已经是一瞬之间的事情了，可吕次国还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由于大出意料之外而怔了神，如此一来，再一次实打实地挨了一脚，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