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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千手小姐”却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从此无人能够知晓其踪迹。当年千手小姐的突然失踪很是轰动了一阵，有很多人甚至于把找出失踪了的千手小姐当成自己扬名立万的手段之一，对于寻找其踪迹及其热衷，还由此传出种种似是而非捕风捉影的传言，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千手小姐的名头，竟然在其突然失踪之后更上一层楼。但是，自始至终，千手小姐就像是突然间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踪了一般，不但各种传言到最终都不得不不了了之，而且真正的线索竟然只有那么零星的几个小段，追踪了一会儿就断了线。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如此，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当他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千手小姐的时候，随着时间在无意中一点一滴的流逝，大家也就都渐渐地回归了自己的生活轨道，渐渐地，讨论千手小姐的人越来越少，寻找她的人更是一个个地都失去了耐心与信心，也逐渐停止了这看上去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各自忙自己的正事儿去了。千手小姐便这样，在一年之后就几乎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之中。两年之后，大家开始把当年红极一时的千手小姐当成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当成一个故事，一本小说中的人物一般，在闲得发慌的时候肆意谈论，评头论足，赞赏佩服者有之，批评谩骂者有之，幻想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口吐飞沫添油加醋者有之，静静聆听津津有味者有之，无动于衷左耳进右耳出者亦有之。这样一年又一年，当吕次国开始闯荡上海滩的时候，当年的千手小姐早已经成了一个传奇一般的人物，甚至于大家渐渐地都不大清楚，在上海滩的历史上究竟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奇特而优秀的女杀手了。

　　吕次国虽然对自己的远大理想和信仰坚定不移，奋斗不息，对于自己那在目前看来极其遥远，甚而有些飘渺无踪的目标从来不曾有过动摇，但是他在具体的事情上，尤其是在上海滩的闯荡之上，向来都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千手小姐”从来都不被吕次国纳入自己所关注的对象之一，因为千手小姐虽然名声在外，极其神秘，但是她显得那般不现实，一个失踪了二十年的人，吕次国并不认为自己会如此幸运地同她之间建立某种有利或者不利的联系。他更加不相信有人能够雇佣得到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来对自己下手。可是今天，此时此刻，胡德廷这一席话，却似乎在一瞬间扭转了吕次国从前许许多多想当然的观点，在这一瞬间仿佛证明了，吕次国果然也不是寻常人物，他偏偏真的成为了这般“幸运”的人之一。这样剧烈的心灵冲击，纵使是心理素质强悍如吕次国，却也忍不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又漏跳了一拍，才算是勉强恢复了正常。但是，这一瞬间的冲击所带来的后果并不轻松，吕次国敏锐地感受到自己心里的不平静，让他很难调节并保持自己低缓的呼吸声，一动不动的绝对静止姿态。换句话说，他很有可能因此而暴露自己。

　　吕次国吓了一跳，他清楚一旦胡德廷知道自己一直在偷听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如果到那个时候自己的解释不能让胡德廷满意的话，自己就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鱼死网破后逃出生天，或者惨死在胡德廷的辣手之下。但是事情倘若真的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么纵然吕次国逃出生天，捡回了自己一条性命，他却也再也不可能在国民党机关内部待下去了，组织为了自己成功打入国民党特务机关内部所花费的一切努力与心血，就会在朝夕之间功亏一篑，血本无归。吕次国很难想象到那个时候，自己如何向组织交代，如何向自己交代。

　　他在那一瞬间精神高度紧张了起来，其脑部神经的活跃程度前所未有的高涨，但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身体却彻底地僵住了，将其活跃程度降到了最低点。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都处于一种绷紧了的状态之中，不但一动不动，简直就练手脚的温度都降到了最低点。这个时候如果吕次国想要装死的话，或许几乎连费尽心思屏住呼吸，控制脉搏和心跳都不需要了，他只需要双眼一闭，旁人一旦碰到他冰凉的躯体，或许就已经足以果断判定他的死亡了。但是，吕次国呈现出这样一种近乎于僵直的躯体状态，他的目的却并非假死，而不过是为了尽最大能力降低其暴露的可能性罢了。所以他既不可能闭上双眼躺在地上，甚而连头都不可能紧贴着地面。他仍然努力地扬起脑袋来，大睁着双眼紧紧地盯着胡德廷和何嫂二人所在的方向，除了观察他们二人的神情举动，以确定自己是否安全之外，还有一点隐秘的原因，就是对于吕次国而言，这样做似乎有利于听觉，能让他更清楚更多地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而不像一般人一样，视觉的干扰会降低听觉的敏锐度。不能不说吕次国本身也确实有着一些异于常人的特质。

　　何嫂似乎对于胡德廷对自己真实身份的洞穿，以及他对于自己的称呼都并不意外，看来胡德廷一定早就已经清楚何嫂的过往，也曾经在她的面前揭开过她的面具，因而何嫂在胡德廷的面前早就已经是没有伪装的了。何嫂听到胡德廷又一次叫出了她从前的外号，虽然不再像初次那般意外和恐惧，但是她很显然并不喜欢在这样的场合，在旁人的口中再听到这个能勾起无数回忆的称呼。因此，何嫂这一次反而不复颤抖，平静了下来，却用一种淡漠得近乎于绝情的口吻，冷冷地说道：

　　“陈先生，我似乎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了，千手小姐早已经是过去，请你把她当成死人，而不是我，现在的我有自己的名字，但我不叫何千手。”

　　吕次国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虽然吕次国决然不可能原谅和放过自己身旁的眼线，不可能接受何嫂这般把自己每日每夜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部当成她的情报资本，源源不断地送给他人，但是他也不得不对何嫂产生一丝淡淡的同情。何嫂的身世过往，胡德廷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何嫂的软肋，或者说把柄被胡德廷牢牢控制在手中，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地听命于胡德廷，而且这样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但是她竟然连胡德廷的真实姓氏都无从知晓。那一声“陈先生”，早已经宣布了何嫂在胡德廷面前的完败了。不过何嫂过去是怎样大名鼎鼎的“千手小姐”，现在的她，确实只是一个可怜而可恨的何嫂。

　　胡德廷对于何嫂这一声不耐烦的提醒，很明显早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不过他却仍然做出了一副夸张的表情，似乎自己当真是头一回听到一般，恍然地说道：

　　“哦，在下倒是忘却了，千手小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人间蒸发了。不过，何紫罗女士，倘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纵然千手小姐的名头已经抛弃，想必她那一身本事不见得也落下了吧？难道紫罗女士对自己就全然没有半分信心，认定了一定不会是吕先生的对手么？依在下看来，何女士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胡德廷的话，纵然是听在吕次国的耳朵之中，也确实无可挑剔。至少吕次国从来不曾小瞧了何嫂，从他第一次意识到何嫂的身上有问题的时候起，他对于何嫂向来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应对的。而且，在平日里，如果吕次国发现自己的身旁有哪个人有问题的话，他都会选择与阿齐分享自己的怀疑，让阿齐帮自己密切关注此人，甚至会同阿齐私底下讨论此人可疑程度等等。对于阿齐，吕次国除了很信任以外，也很放心，知道他的本事不比自己差到哪儿去，把事情交代给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一次不同，吕次国是头一次不敢把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阿齐。由此可见，吕次国已经把何嫂当成自己身旁一颗威力巨大的不定时炸弹，他不但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甚至于不敢有信息上的丝毫扩散，只怕旁人也被这颗不定时炸弹波及。倘若何嫂知道自己在吕次国的心中有如此的地位，大概死也能瞑目了吧。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