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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次国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心中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是怎么想的了。吕次国对于胡德廷的言语完全赞同。他说自己能够了解他的所作所为，这也确实所言非虚。只是，胡德廷的做派，吕次国实在难以苟同；胡德廷说自己能够理解他的做法，这一点却有待商榷了。不过，不论如何，吕次国还是能够听得出来，胡德廷这听似漫不经心，甚至于有些玩世不恭的玩笑话之中，还是透着一股子对自己有几分畸形的信任和赞赏，能够听得出来，胡德廷依旧把自己当做他生平最得意的门生，当做他的知己，认定了自己能够明白和理解他所有的行为。这对于吕次国多少有几分受伤的心灵，也算得上是一种勉强的慰藉吧。

　　何嫂在迅速排除了胡德廷那完全没有价值的建议之后，也同时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同胡德廷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道理可讲，自己的怒吼和责问，言语上的鞭挞，都不可能对胡德廷那仿若金刚铁石般的心造成任何影响。何嫂不再纠结于胡德廷的人性问题，而是开始转向现实的层面，追问道：

　　“你告诉我，你要我监视少爷多长时间？你总不能让我监视他一辈子吧？”

　　何嫂没有想到，自己这仿若无意，又仿若有几分赌气的一句话，竟然再一次引起胡德廷的嘲笑。而且这一次的胡德廷，根本没有任何遮掩，其嘲讽的笑声显得那般刺耳有那么明显，一声一声地直笑到何嫂的心脏之中，让何嫂的心跳都有几分加快了。至于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大概早已经苦得可以拧出汁来了。

　　胡德廷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用不屑的眼神看着何嫂，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放心吧，你是不可能监视吕先生一辈子的。难道你真的以为你有这样的本事，可以一辈子潜伏在吕先生身边当卧底而不被发现吗？你也未免太过高估自己了吧？我可以担保，半年之内，你一定会暴露在吕先生的面前。”

　　胡德廷此话一出，何嫂立刻彻底变了脸色。原本何嫂的脸色早已经焦虑不安，时而铁青时而苍白，很是难看了；可现在的何嫂，她的脸上早已经苍白得几乎不含一丝血色，那张如纸一般的脸庞还有些微的抽搐，双唇不停地微微抖动着，让何嫂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随时就要倒地不起了一般，可怜又可怖。

　　不过，很显然的，何嫂这可怜的模样并不能引起胡德廷的任何反应。事实上不只是胡德廷，就算是吕次国自己，对于此刻的何嫂也并没有多少的触动。听到这里，吕次国多少也弄清楚一部分情况了。从目前的种种对话来看，何嫂并不算是胡德廷的人，更加不是国民党内部成员，否则何嫂不可能用那样一种口气与胡德廷对话；但是何嫂明显被胡德廷掐住了某根软肋，或者被他握住了什么把柄，因而何嫂虽然对于胡德廷让她去做的事情——就是监视吕次国——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被迫接受胡德廷的种种要求，不得不暂时地言听计从。看得出来，何嫂终究还是不愧在吕家待了多年，不管怎么说，她对于吕家，对于他吕次国还是有感情的，所以在监视自己的过程中，她不但是小心翼翼，而且还背负着很沉重的负疚感，让她倍感压力。而且她似乎对于自己还很是忌惮，虽然自己不曾在她的面前展露过自己的身手，或者很辣的一面，而更多地自己展露的仿佛是对父母亲谦恭迁就顺从的一面，但即便如此，她似乎还是看出了自己的不简单，对自己充满了敬畏之情，因而在胡德廷说出那样一番话的时候，才会让她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

　　至于何嫂身上的功夫，看样子不但何嫂自己很清楚，而且胡德廷也早已经知晓了，才会选定了她作为潜伏在自己身旁的眼线。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应当不会提及这个他们二人之间早已经清楚的秘密，看来大概只有自己亲口询问，才有可能知道真相了。这倒也不急，只要何嫂还想着要留在自己身边，总会有机会的。

　　何嫂的嘴唇颤抖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好了一些，缓过劲儿来的何嫂，声音之中还是充满了惊惧的口吻，道：

　　“是啊……是啊……你说得对，少爷早晚会发现我的……他一定会觉得我背叛了他……他会杀了我的！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再当眼线了，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背叛他！”

　　何嫂激动和害怕之下，说的话都有些断断续续，却又不断重复，显得很是有几分语无伦次了。很显然，对与胡德廷这番轻蔑和嘲讽的话语，何嫂不但不因此感到受屈辱，反而深以为然，并且对此感到极其的恐惧和担忧。这一点倒是真的有些出乎于胡德廷的意料之外了，他原本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刺激一下何嫂，坚定她继续担任自己的秘密眼线的决心；却没有想到这个何嫂如此的不争气，自己这招激将法用到她的身上，不但没有任何效用，反而有些适得其反，让何嫂的信心愈加的动摇不定了。

　　不过，相比起胡德廷的意外，吕次国倒是没有觉得惊讶。从刚才的对话之中，吕次国便已经敏感地感觉到何嫂对自己的敬畏之心了。不过，胡德廷的意外心情沉寂下去之后，接踵而至的却竟然是一丝隐隐的欣喜之情。他很清楚自己这种奇特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那不过是秉着一名老师对自己一手tiaojiao出来的得意门生在旁人心中强大的震慑力所感到的欣慰和自豪，是一种严师终出高徒的成就感和骄傲情怀。他对吕次国是有着绝对的真情实感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能允许吕次国犯下一丝一毫的错误，哪怕只是一点儿苗头。为了避免自己的骄傲最终变成自己一生刻骨的痛苦，成为自己的罪过，所以胡德廷才认为自己需要时时刻刻掌握吕次国的最新动向，将吕次国的一举一动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学生对自己，对党国的绝对忠诚，才能保证他不会犯不该犯的错误。这便是他想方设法通过何嫂来监视吕次国的真正原因。

　　欣喜之情也同样只是一忽儿的事情。欢喜之后，胡德廷立即恢复了正常——事实上他原本外表上也没有什么变化——由内而外平静了下来了。冷静下来的胡德廷，看着仍旧在发抖打颤，信心早已经被动摇被压垮了的何嫂，想了好一会儿措辞，这才又一次斟酌着开了口，却仍然带着一副嘲弄似的口吻说道：

　　“怎么，当年上海滩上鼎鼎有名的”千手小姐“何紫罗，现如今年龄大了，胆子却小了？难道你忘却了，当年有多少优秀的男人，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你千手小姐挖的温柔坑之中？当年的你，丰功伟绩暂且休说，只说你名声在外，那可是一时风光无两啊！难道千手小姐现如今却反而害怕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么？”

　　吕次国对于这个所谓的“千手小姐”，虽然不曾亲眼得见，更加不曾亲身领教过她的厉害，但是“千手小姐”也算得上是这五彩缤纷的上海滩上一抹亮丽的风景线，一个有名的传说了，所以吕次国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二。所谓“千手小姐”，其实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指这个人能够用旁人绝对想象不到的手段和方式，致她的目标于死地。有很多人直到他自己面临死亡的那一刻，还完全不知道杀他的人，竟然会是他一直信任的“朋友”，或者即使猜到了，却也无法相信会是她。当年的她，在最风光的时候，让无数人戒备万分，无数人闻风丧胆，无数人争相雇佣。而与此同时，也有无数人对她——主要是她的名声——虎视眈眈，总想踩在她的肩膀上一战成名。不过传说之中，有好些怀揣类似的梦想的人最终的结局却出奇的一致，完全可以用一句诗句概括之——出师未捷身先死。久而久之，这一类人针对“千手小姐”的心思也就淡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不耐烦的人还是很少的。

　　“千手小姐”还有另外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就是在传说当中，从来没有人看见过她的真面目，包括那些她所要解决的对象。千手小姐的手段是层出不穷的，她的身手如何没有任何人真正清楚，但是传说中她的身手在上海是很难找到对手的。不过即便如此，她用武力干脆利落地解决自己的目标，这样的情况却很少出现。更多的时候，她都会用各种乔装的身份，慢慢接近自己的目标，并伺机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没有人理解为什么她要选择这样的方法，因为这种方法不但浪费时间，耗费精力，而且风险不见得能小一些，牺牲却往往大一些。有的时候，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接近那些对她垂涎不已的男人，有时候她需要卑躬屈膝地讨好对方，有的时候，甚至于还会受到一些更大的侮辱。就算最后的解决方式真的能够算得上报仇，能够让她出一口气，可她的牺牲，毕竟是牺牲了，而这种牺牲有时候并不是必须的，或许换一种方式，一颗子弹就可以简简单单的解决。而最为神奇的地方，便是她有的时候或许连自己的身体都已经袒露在对方面前，可对方却仍然不可能见得到她的真容。这种风风雨雨的传闻有几分可信度不必多说，但正是因为她杀人方法的怪癖之处，才让她变得越发的神秘，越发的令人好奇。而她百变的身份，以及在各种上中下社会中玩转自如的超高演技，也是构成她“千手小姐”称号的一大原因。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