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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嫂无力地摇着头，她的脸一直没有血色，现在看上去她似乎越来越虚弱不堪，但是她的脸庞却反而异常地泛起了一丝不健康的红晕，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更加奇异，说不清到底是好些了还是更差了。何嫂的声音也渐渐地小了下去，不复之前的因激动而又高又响，不过现在的风向依然很有利，所以吕次国总算还能勉强听得见：

　　“二十年前，如果没有吕老爷，我早就死了，哪里能活得到今天？我为了报恩才进的吕家，当他们的佣人，吕家上下对我都很好，从来没有因为我是个老佣人便小瞧我，虐待我，他们还照顾我的岁数，没让我做什么粗活重活……难道到最后我竟然为了自己，背叛他们，出卖他们，陷害他们吗？不，如果是这样，就算吕少爷肯留我一条性命，我也没脸活下去啊！……不，少爷如果知道的话，他不会放过我的，他那么讨厌别人背叛他，背叛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少爷绝对不会放过我……”

　　吕次国此刻在她心中的形象，一会儿如天使一般高尚仁慈，一会儿如同魔鬼一般可怕残酷，何嫂自己早已经被这不断变换着的形象彻底搅乱了思绪，就更加不用说还能够正常的思考，正常的说话了。胡德廷看得出此刻的何嫂已经濒临崩溃，二十年过去了，她离开那腥风血雨的环境太久，久得不但旁人忘却了她，她也忘却了自己，她的身手或许仍旧不简单，但是她的心智和心理素质，却很显然已经大不如前了。胡德廷担心逼得太急，真的会让何嫂崩溃，到那个时候会有怎样的意外发生，不但无法料想，而且不堪设想。

　　胡德廷不得不改变了语气，改变了说话的方式，反过来安慰似的说道：

　　“何小姐，不论如何，你已经走上这条路了，他的情况你已经告诉了我好几回，早已经背叛了他，你没有回头路了。不妨对自己有点儿自信心，你要相信你自己，相信你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我不会真的让你监视他一辈子，我相信，只要不出意外，三个月，三个月之内，我一定会终止你的任务，将你的爱人毫发无伤地送到你面前，送你们离开中国，远走高飞。从此之后，陈某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何小姐的面前，以免打扰了二位的幸福生活。怎么样？陈某的承诺，何小姐可还满意？”

　　听到胡德廷说三个月内能够解决问题，吕次国心思电转，脑海中各种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便锁定住了其中的一个，并且立刻猜测出了胡德廷往自己身旁安排眼线的用意所在。三个月，那正好就是组织上对自己西药运输任务的最长期限，自己从许子宁的口中亲口听到“三个月内必须筹齐西药，送往前线”的命令。很明显，对于组织内部下达的这个死命令，通过组织内部的奸细传到了胡德廷的耳朵里，而胡德廷同样给自己下达了任务，就是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阻止共产党得逞。既然共产党的命令是期限三个月，那么自己的任务当然也就在三个月之内完成，只要这三个月守住了，或许共产党组织就改变主意，取消任务了。看来胡德廷对于这一次的任务尤其重视，所以即使是他最为信任和依赖的吕次国，他仍然需要安排眼线以确保万无一失。或许只有把所有事情的具体进展都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胡德廷才能放得下心吧。

　　何嫂显然对于胡德廷最后三个月内结束的承诺很是满意，她那因为愧疚，绝望，害怕，担心等等各种负面情绪交织而盛满痛苦的双眸之中，突然间仿若放射出了一道奇异的光芒，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又一次在她的眼中透射了出来。她仍然很有几分不大敢相信的重复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只需要三个月？”

　　胡德廷用一种斩钉截铁的口吻，淡淡地添上了一句，道：

　　“或许三个月都不到，就已经结束了。”

　　胡德廷这样的语气，听在吕次国的耳朵中，便立即清楚胡德廷这一次的保证是有分量的，而非空头支票。看来他很是笃定这一次的任务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总能够在三个月内结束，所以才会开出这样的承诺来让何嫂安心。听到现在，吕次国已经能够确定，何嫂与胡德廷之间的关系仅限于被利用，想来被利用的时间也还不算太长，所以何嫂对胡德廷的了解程度只怕远远没有吕次国自己这么深。但是何嫂似乎也能够听得出胡德廷这一次并非信口开河，因而她立马选择了相信，并且脸上立刻又浮现起一丝激动的红晕，代替了之前因为恐惧和担忧所泛起的不健康的血色，点了点头，却又似乎担心胡德廷会临时改变主意似的，忍不住开口又自己强调了一遍：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三个月之内结束，到时候你必须把我们送到美国去，而且从此以后你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胡德廷这一回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果断而干脆地一点头，便将自己的态度展露无疑了。

　　有了胡德廷的保证，何嫂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再加上胡德廷对于任务完成之后的许诺似乎很是让何嫂动心，因而她这一次只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那你到底要我说些什么？你想知道少爷什么消息？如果是商业机密，那很抱歉，我从来不接触这方面的内容，所以我不可能知道，而且这对少爷危害极大，很可能让他倾家荡产，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何嫂倒对于吕家还真有几分良心，吕次国心中对于背叛他的人一向痛恨，不过当他渐渐了解何嫂的真实情况之后，对于何嫂的反感却并没有之前对别的背叛者那般强烈。只不过他仍然不尚了解何嫂究竟被胡德廷控制了哪一个地方，听到她方才提及自己的爱人，仿佛那便是她的软肋，不过在此之前吕次国既不知道原来何嫂心中还有所爱之人，也完全不了解她的过往，因而对于胡德廷究竟是绑架了她的爱人，还是抓住了她爱人的哪一处致命点加以威胁，或者纯粹只是何嫂希望能够与自己的爱人远走高飞，从而不得不接受胡德廷的条件，吕次国不得而知。所以他对于何嫂的情感介于痛恨与同情之间，不上不下，摇摆不定，难以言表。

　　不过，胡德廷显然不可能对吕次国在生意上的事情感兴趣，所以听到何嫂如此说的时候，胡德廷显得毫不在意，甚而有些不屑一顾。他只是微微一笑，轻轻地晃了晃脑袋，开口说道：

　　“我对他的商业机密不感兴趣，我也是个规矩的商人，绝不会有这样的行径。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家里每天都会有些什么人来，或者他和他家人的身上有没有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譬如上一次他的父母亲被绑架这样的事情，就是我所感兴趣的。上一次你做得很好，只要像从前那般定时向我报告情况就可以了，我并没有特殊的要求，也绝对不会要求你完成在监视之外的其他任务，你大可放心。我想，我的要求并不算高吧？”

　　胡德廷的要求对于何嫂来说确实不算高，不但是她做得到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何嫂觉得仅限于吕次国的一些私人事情，而不涉及商业机密，便可以让她自己的负罪感减轻不少，她并不知道相比之下，吕次国倒宁愿何嫂出卖的会是商业机密，而不是他每日的行程和动向。何嫂终于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口变得爽快了不少，道：

　　“好，你的要求没有变就好，记住你说过的话，最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不论你满不满意，你的事情究竟成功还是失败，你都要治好阿靖的伤，放了阿靖，送我和阿靖离开中国，到美国去。”

　　这原本就是从一开始便定下来的交易条件，胡德廷自然没有什么需要讨价还价的，立马爽快地答应了。二人之间的这次见面，虽然中间差点儿吵了起来，何嫂还一度濒临崩溃，差点儿中断了合作，但是最后的收场到底还是让胡德廷得偿所愿，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结果。

　　吕次国听至此刻才总算有些明白何嫂究竟受制于什么原因。她口中的阿靖，想必便是她心心念念的心爱之人了；阿靖受了伤，受伤原因或许是因为旁人，或许就是胡德廷一手策划所致。但不论如何，阿靖现在一定落在了胡德廷的手中，或许被关押在某一个秘密的地方，身上伤痛未愈，无力反抗；何嫂想不到将阿靖从胡德廷手中救出来的方法，为了阿靖，她只能接受胡德廷的条件，成为了他的眼线。弄清楚了何嫂的苦衷，吕次国心中的情绪再起变化，对于何嫂的痛恨慢慢变淡，同情之心却渐渐加深了。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要吕次国再一次像从前那般信任何嫂，依赖何嫂，那是绝无可能的了。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