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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次国仿佛也被胡德廷的这个命令吓了一跳,有几分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诸葛志义,好像是想从他的反应之中判断自己所听到的声音究竟是真正的命令,还是自己的幻觉。看到诸葛志义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苍白的脸庞,吕次国终于能够确信了,可是他却更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了。尽管他明白胡德廷的脾性,在他愤而开口的时候,最好的方法一定是顺着他的意思,他吩咐什么,就照做什么,这样才不会触怒于他,引火烧身;而且吕次国一手策划了这个巨大的圈套,此刻终于成功地让诸葛志义落入彀中,彻底说不清楚了,可以说,胡德廷的这个命令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吕次国为之不断努力,很想得到的结果。可是,当胡德廷当真命令自己将诸葛志义押送回刑侦处的时候,吕次国心里头却开始不忍心了。诸葛志义所能想象到的,他未来将有的命令,吕次国又怎么可能想象不到?他在国民党内,从特训营开始就见过无数人严刑拷打之后的惨状,他也接受过熬刑训练和测试,也很明白国民党反动派里头,这些惨绝人寰的刑具的威力所在。诸葛志义与他信仰不同,立场相对,而且给他们共产党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吕次国是绝对不可能放过党内的奸细的,可是他和诸葛志义之间在长期相处中培养出来的感情,却在此刻一齐跳了出来,搅乱了吕次国的心神。他在理智上希望诸葛志义得到应有的严惩,可是在情感上,他真的有些不敢想象也难以接受诸葛志义在酷刑中挣扎的惨状。
吕次国带着极其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几乎已经心死了的诸葛志义,张了张口,好像就要发号施令,按照胡德廷的吩咐行事。可是想了一想,他还是按捺不住,仍然干了飞蛾扑火,引火烧身的蠢事。他猛地将视线转而聚焦在了胡德廷的身上,几乎带着几分冲动地盯着他那张铁青无比的脸庞,带着些许哀求的口吻说道:
“老师,您能不能再想一想……”
“想?有什么好想的?你想要做他的同党,一起背叛于我,还是想要包庇这个叛徒?!”胡德廷根本没有耐心听吕次国往下接着说什么,他已然感受到吕次国内心的挣扎和不忍,感受到他内心涌动的兄弟情义正在左右着他的判断力,动摇着他的决心。这就足够了。胡德廷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进行下去,他必须将吕次国那愚蠢,鲁莽,毫无理智可言的重情重义扼杀于摇篮之中。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特工,就不能太讲感情;想要成为党国的栋梁,就必须为了党国的利益牺牲一切!
胡德廷的一声怒喝,搭配着他那张冷峻异常的面容,让吕次国都不由得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重新面向了诸葛志义,开口下了命令,道:
“来人!把诸葛志义带上车!”
这所谓的车当然不会是诸葛志义背靠着的那辆货车。吕次国手底下的人一般也有细致的分工,比如现在,此时此刻,立时就有两个人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朝着诸葛志义走了过去,打算按照吕次国的吩咐押住诸葛志义,将他带到他们来时所乘坐的那辆车上。因为他们二人一般都是负责押送重要犯人的,先前破获暗杀行动小组的那一次,那位共党的队长也是他们二人负责押送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情况却再度发生了异变,而且是一个很惊人的异变。正是因为这次变化,让诸葛志义彻底沦陷,永远地失去了沉冤昭雪的机会,最终不得不含恨而终,死在胡德廷的一声令下,死在一阵整齐的排枪之中,身上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诸葛志义不甘心。他绝对不甘心。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是三民主义的忠实追随者,而且同胡德廷一样,他是旧三民主义的忠实追随者。之所以他排斥新三民主义,与胡德廷单纯的民族自尊思想不同,诸葛志义有着更深一层的感受,因为他对于满清,有着切齿之恨。在清末的时候,他的家庭作为纯正的汉族人,虽然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家族,但是因为祖父和父亲都在朝为官,祖父官从四品,父亲官从六品,官职不高不低,却足以维持他们诸葛家的吃穿用度和在一方应有的地位。但是这样的好景不长,腐朽的清政府在自己穷途末路,不得不一再地忍辱求全,用各种各样的不平等条约来维持他们表面的最后一丝权威。可他们一方面在外国列强的铁蹄下苟延残喘,另外一方面却不放过对平民百姓,尤其是汉族人的剥削压迫。越是腐败落后的王朝,就会有越多的贪官污吏,会有更多颠倒黑白的事情出现。他们的家族因为自己较为清廉,也不懂得巴结权贵,所以被贪官诬陷,祖父入狱,父亲丢官,家里一朝失势,境况一落千丈。可是这样还不算完,偏生他的祖父还是一个硬骨头,一直将汉人和文人的气节视同生命,也不知道是他在狱中宁死不屈惹怒了那些贪官污吏,还是因为他作为汉人本身就不招满人的待见,总之这件事情愈演愈烈,越来越糟糕,到最后,不知道是谁下了令,竟然将他们诸葛家满门抄斩。诸葛志义的祖父有一个相当忠诚的部下,那一次他的祖父入狱,他差点儿受到牵连,但是祖父为了掩护他宁死不招,他得以逃过一劫。逃过一劫的这个忠诚的部下,每日里想方设法打听消息,满门抄斩的消息也被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打听到了,连夜赶往诸葛家,让他们做好准备,不如赶紧逃走,反正这个清朝已经千疮百孔,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了。等到清朝倒了台,他们也就都没事了。
本来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而且那会儿前清确实也距离倒台的时间不远了;生逢乱世,躲起来似乎也比较容易,清政府已经没有那么多力量去找一个掀不起什么大浪的普通的没落官宦家庭了。可是,诸葛志义的祖父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人,他的父亲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一个迂腐不堪的愚忠之臣,认定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所谓“真理”,坚决不答应逃走。没有了祖父,他就是一家之主,他不肯逃走,别人也劝不动他。但是好在他还没有过君主要他们满门抄斩,他们就必须全部坐以待毙的想法,因此他的妻子,也就是诸葛志义的母亲只好带着他家里的一些家丁,还有家中细软,连夜跟着他祖父的那个忠诚部下逃走了。
他的父亲自然英勇就义;而他,便在一个月大的时候就成了遗腹子,他的母亲将他生了下来,养大成人,尽其所能坚守妇道;而那个忠诚的部下,则为了让诸葛志义能够长大成人,继承诸葛家的香火,因此不但与他的母亲结成了有名无实的夫妻,免得让诸葛志义成了野种;而且不惜改去了自己的名姓,让自己姓了诸葛的姓氏,来让诸葛志义继承自己家族的姓氏和香火顺理成章。这个忠诚的部下,用改名换姓,终生未娶,断自己的香火来守护诸葛家的母女二人,表达了自己对其祖父最高程度的忠心,书写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忠臣之歌。
诸葛志义继承着诸葛家唯一的希望,自然也继承了诸葛家所有的仇恨。在他看来,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固然是贪官污吏诬陷所害的,但是更主要的是这个黑暗的清政府对他们的迫害,是满族人对他们汉族人肆意的践踏。有这样的血海深仇在,诸葛志义又怎么可能拥护主张民族平等的新三民主义呢?至于共产主义,则更进了一步,主张的是世界人民的平等和解放,那就更加不可能成为诸葛志义所拥护的信仰了。
诸葛志义个人的情况在他的童年时光里,他的母亲和养父向来缄口不言,不曾向他透露过只言片语,甚至于连他的亲生父亲早就已经作古的事情,都不曾跟他说过。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诸葛志义渐渐长大,直到十五岁离开私塾。他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该知道的事情,现在也已经是时候开口了。于是,诸葛志义的母亲和养父商量之后,同他交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肩负深仇大恨的诸葛志义,他的整个人生轨迹开始发生了转变。原本他无忧无虑,一门心思想要效仿自己非常爱戴的私塾老师,做一个教书育人的好老师,让自己将来有一天能够桃李满天下;但是他知道了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之后,却决意离开家里,离开他们躲藏起来的那个小村落,到外头去闯荡,寻找报仇雪恨的机会。他的养父年纪已大,又染了病,没有什么战斗力了,陪着他只会成为他的累赘,根本保护不了他的安全。于是,他独自一人离开了家,来到了大城市——上海。 谜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