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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鹊报喜应喜谶，忧心添忧逃忧伤。

　　这日期门前槐树上，两只喜鹊喳喳叫个秒停。儿媳对婆婆说：

　　“今儿个喜鹊叫得格外欢，我们家有喜事了！”

　　“我一辈子听的喜鹊叫的多，倒没碰上过什么喜事。”老婆婆慢忧伤道。

　　老婆婆眼看女儿大了，家里男丁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是死是活也没个准信儿。家里就剩孤寡女人了，自己眼看也不中用了，双腿儿一蹬，两眼一闭，一了百了。只是留下一个姑娘家，怎能瞑目，因而无不心焦。

　　前儿个听儿媳妇叨咕，虽说幺妹儿长百顺两岁，但形容性情诸方面倒是般配，若是能搓成一对儿，也是一桩美好姻缘！老婆婆听儿媳妇这么想，心里暖暖的。

　　老婆婆这些天，心里一直氤氲着这桩婚姻，想争取在自己闭眼之前，将女儿安顿了。然而，八字未见一撇，又要泡汤了。听得郭百顺要走，老奶奶心头一急，可怜一口气差些儿上不来了。

　　其实啊，这百顺也不是石心之人，冥冥之中，也觉察些个。他对这家人的遭遇，也有恻隐之心，更有甚着，幺妹儿救了自己一命，只是重命在身，心不能安定。

　　老婆婆一阵气獗，便昏迷过去，百顺和幺妹儿忙掐人中，捏虎穴，一阵呼唤后，老奶奶微微眼开了眼睛，看到一对儿头脑，深情地注视着自己，抬起有气无力的手，将两人的手拉在一起。

　　郭百顺和幺妹儿四目相对，然后又对着老奶奶点了点头。老奶奶见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在一旁的儿媳妇，将眼前景致看得明白，便拉着百顺出了屋，对百顺说道：

　　“我家小姑，是因墩子的出现，便锁了心，这事让我婆婆没少操心。眼下，只有你才是解锁之人，这事儿是我婆婆合不了眼的结症，你若有意，何不成全了老人的心愿，也是你一件功德。”

　　郭百顺思虑了片刻，道：

　　“嫂子说的无不在理，只是我这公差未交，怕有耽搁。”

　　“这个无妨，待你们完了婚，你可去交差，再带着新娘子回去，岂不两全其美？”

　　百顺想，也是个理儿，好歹一时走不了，乘休养的档儿成了亲，待身体恢复了，随时去京城。

　　常言道，身在外，不由帅。耽误些时日，向赵县令讲明情由，倘若他不讲理，大不了不干这差事了，难不成还要我的脑袋。

　　百顺和幺妹儿双双同意了，儿媳妇就向婆婆道喜，老婆婆窝着掉了牙的嘴说：

　　“世道不稳，谁知明儿个会不会有啥变故！家里没个顶梁柱，夜长梦多，全累烦你操持，尽快把事情办了。这年月，煮熟的鸭子也会飞的，这事妥切了，我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儿媳妇为了把婚事办的体面一点，忙碌得磕头碰脑的。

　　这日，幺妹儿要去集上购买些家用货物，郭百顺要跟了去，幺妹儿挡住道：

　　“你现在还不能多走路劳顿，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就在家帮嫂子做些零碎事儿。万一出去再被抓了壮丁，你让我和那瘸腿马成婚去？”

　　幺妹儿逗笑了众人，郭百顺只好乖乖地待在家里。

　　儿媳妇儿忙着扫屋除尘，洗衣晒被，刷锅涮瓮。百顺也不知从何插手，见嫂子抱着一个瓷盆，便抢上去，道：

　　“让我来吧嫂子，咋能让你干这些粗夯活哩？”

　　那媳妇推让道：

　　“快走开，小姑子说了，你现在还不能使力气，快到一边歇着去吧！”

　　两个人挣来夺去中，那瓷盆儿掉在地上，只听哗啦一声，碎成了牙儿。这时从门里进来一个身着兵装的男人，看到眼前情景，不容分说，上去揪住郭百顺便打，边打边骂：

　　“那里来的野汉，敢欺负我老婆。”

　　那媳妇定睛一看，是孩子爹，惊呼道：

　　“他爹！你没弄清事由咋就打人哩？”

　　“你还护着他，是不是当我死了，又有汉子了？”说着又和百顺打在一起，百顺只是招架着，嘴里不停地解释，可对方那里听得进去。

　　“哥，你疯了？”这时幺妹儿回来，急挡在二人中间，制止道，“你出去打丈打疯了，才回家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这时只听得屋里老奶奶咳嗽厉害，谷子急追了进去，跪在面前哭道：

　　“娘，我回来了！”

　　老奶奶一看是谷子，抱着谷子的头哭道：

　　“我的儿呀，你活着回来了，娘以为这辈子不能见你了！”

　　这时小米也扑到爹怀中哭得抽咽。一家人哭过后，老奶奶又问：

　　“仗打完了么？”

　　“打完了，娘放心，儿子就守在你身边，再不会给我们摊派兵役了！我这次立了战功，又因爹爹、大哥、二哥战死，才准许我卸甲归田的，为你老人家养老送终。”谷子拉着娘的手安慰道。

　　幺妹儿说道：

　　“那可难说，一但打起来，打急了，管你是谁。今儿个张三说你有功，放了你，明儿个李四争雄还能买张三的账，就盼再别打仗了，方能安稳。”

　　老婆婆怨怼幺妹儿道：

　　“这死丫头，就是嘴上不饶人，你哥哥才回来，就知道顶嘴。”又对着谷子说，“你没在这两年，她可没少气我，差些儿都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老奶奶这才给儿子介绍起东床快婿来。

　　谷子听了，拉着郭百顺的手说道：

　　“一时冲动，你也是从疆场上回来的人，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两人手掌打在一起，郭百顺使劲一捏道：

　　“等我这脑子好了，我要领教领教这位立过战功的大舅子，功夫究竟如何。若是败在我手下，有你丢的脸！”

　　说着，一家人开心的笑了。

　　这时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郑重其事地说：

　　“是了，这两年我节衣缩食，也有些体己，要拿出来，给你们把婚事办得像样点，别让妹妹嫁得太寒碜。”

　　小米扑过去，拉住爹的手，撒娇道：

　　“爹爹回来，有没有给我的吃头玩意儿？”

　　谷子忙拿过包袱，打开给众人分散，给娘一件布衫，媳妇和妹妹是一样的粗布长裙，给女儿是一套彩色小衣裤并一块木头翻筋斗的小人儿。完了，摊开双手，笑着对百顺道：

　　“你是个迟到的妹夫，所以没你的！”

　　百顺谑戏道：

　　“迟到也是到了，就把你脚下这双皮靴子脱给我得了！”

　　说着，惹得一家人又开心笑了一阵。

　　谷子立了战功，服满兵役。郭百顺和幺妹儿又定下了亲事，真是双喜临门，一家人好不高兴，说笑声不断。

　　说完旧事，众人便着手筹掇新事。

　　谷子杀猪宰羊，小米烧竹响炮，嫂子洗菜蒸馍，老婆婆倚墙而坐，颤颤微微地拿着红纸剪囍字。郭百顺砍柴挑水，幺妹儿修眉画目。

　　大家正忙的不可开交，郭百顺拿着斧子正蹲在院子里破木材，见一对夫女领着一个四五岁男孩子从大门进来，便停下手里的活问：

　　“请问你们找谁？”

　　那男子愣了一阵子，说：

　　“哦，我们是回家来了，你是谁？”

　　正说着，谷子扛着半扇肉又从大门进来，见院子里来了三个人，停住傻看。那男子笑道：

　　“看什么，不认识二哥了？”

　　“二哥，豆子，你没死？”谷子兴奋得扛着肉，边跑边喊，“娘，二哥回来了，豆子回来了！”

　　老婆婆听了，惊得一剪刀剪断了囍字，这时豆子拉着媳妇和儿子进了屋，扑到娘怀里哭道：

　　“娘，我回来了，儿子回来了！”

　　“真是豆子吗，真是我的儿子回来了吗？”老婆婆哭喊着，抚摸着，“你怎么才回来呀，你的心可真狠呀！”

　　“素鹊，这是咱娘，快叫娘！”豆子拉过媳妇，又拉着儿子说，“豆苗，这是奶奶，快叫奶奶。”

　　一家人在哭笑中相认了。豆子给家人讲了他们的故事。

　　原来在战场上，豆子并没死。后来被一个打猎的猎人救了，他醒过来后，因大脑受伤严重，失去了记忆，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豆子一直在山林里和猎人一家过日子，后来又和猎人的女儿素鹊结了婚，生了儿子豆苗。

　　星移斗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恢复了记忆，想起了家，就带着妻儿回来了。

　　真是三喜临门，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

　　翌日，风清云淡，天高气爽，日煦风暖。雄鸡高唱，喜鹊踏枝，燕子飞檐。两个新人换上新衣，门扇上贴上大红囍字，两侧是朴素的喜联“一杯薄酒敬庄客，两碗粗茶谢来宾。”

　　庄客纷纷前来道喜，驻辇庄笼罩在喜庆的唢呐声中。

　　老奶奶大半世人生，被纷乱日月捉弄得站也不稳，坐也不宁。一直周旋在亲人生死离别悲怆的漩涡里。蹉跎岁月里一手努力拿捏着自己命运，一手拼命操持全家的日子，否极泰来，总算有可心的日子过了。

　　然而，好日子的开头，却是老人家的终结。老婆婆大悲过后，今又遇大喜，回光反照过后，一口气再也没上来，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放心地向黄泉路上去了，在黄泉路的那一头，还有她战死的老伴和大儿子在等着。 摆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