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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4月8日，星期四，午后三点。76号，公共租界。

　　蒋文汉的表演时刻开始了。

　　他看了看手表，心中默算着时间，确认警察局的电话已经打到了76号，蒋公馆被炸、蒋夫人死亡，警察局必定惊惶不定，会第一时间通知76号的。

　　果然，他刚下车来，情报处的孙昊就像急行百里似的，汗流满面地跑到车前，焦急地说：“处……处长……”

　　蒋文汉将手帕甩在孙昊脸上，说：“慌什么慌！”

　　孙昊喘了口气说：“处长不好了，你家被炸了，嫂子被炸死了！”

　　蒋文汉假装愣住，喝问道：“什么？”

　　陈恭如朝孙昊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道：“你胡说些什么？谁敢炸蒋公馆？”

　　孙昊敢怒不敢言，朝情报处一指，道：“两分钟前，警察局刚打来电话。处长曾在警察局呆过，局里人知道那是蒋公馆，所以都慌了，赶紧跟咱们打了电话。”

　　蒋文汉额头上沁出了汗水，他用手帕擦了擦，道：“我家片区是第一分局管辖的，分局局长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不敢瞎说的。”

　　“蒋公馆被炸了？”刚走进来的林森木听到孙昊的话问。

　　“是的，主任。”孙昊回答。

　　“大家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蒋公馆被炸了，赶紧去看看。”林森木向众人一挥手，示意他们上车，却对陈恭如说：“你不用去了，去审审刚抓的匪徒。”

　　陈恭如心里一乐，点头道：“好嘞，你们去，我审案。”他向蒋文汉瞧了一眼，说：“兄弟节哀顺变，我先审案，有兄弟我帮忙的地方，你吱一声。”

　　蒋文汉没想到案子会落到陈恭如手里，心里暗骂林森木偏袒，也责怪自己没有安排好时机，让陈恭如捡了个篓子。蒋公馆被炸是他一手策划的，此刻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低头坐进车里，脸色铁青，倒是衬了景。

　　车队向公共租界赶去。林森木坐在车里，疑虑顿生。蒋公馆被炸，这是谁干的？蒋文汉只不过是76号的一个处长，谁会在大白天的炸了蒋公馆？中共的同志们没这么鲁莽，军统和中统更不会如此草率，难道这是一个阴谋？

　　可是，如果这是一个阴谋，是给谁设计的呢？

　　难道蒋文汉还另有身份？

　　林森木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这一两年发生的事情。蒋文汉原是舒季衡的学生，曾在美国中情局受训，后来投靠了李士群，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抗日分子，不可能是自己的同志。

　　蒋文汉就是一个汪奴，一个标准的见风使舵的小人。这一点，林森木毫不怀疑。

　　车队行驶到了蒋公馆。眼前的蒋公馆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不成气象了。虽然没有成为废墟，但也坍塌了一小部分。那部分正是炸弹爆炸的核心区。

　　警察局第一分局局长董桂玉看到林森木和蒋文汉，赶紧跑出来迎接。途中，觉得自己没有深入火线救人，暗叫糟糕，灵机一动，从地上抓起灰烬来，在脸上抹了抹，整个人弄得灰头土脸的。他奔到林、蒋二人面前，喘气道：“真糟糕，真糟糕。”

　　林森木哼了一声道：“董局长，什么状况？”

　　董桂玉摇头叹道：“真糟糕！房子塌了，蒋夫人死了。”

　　蒋文汉脸色还铁青着，却没有像普通丈夫听到妻子噩耗一样，奋不顾身的冲进废墟里寻找妻子。他从兜里掏出一幅崭新的手帕，这次却不捂鼻子了，而是撕扯手帕，将手帕撕成一条条的。蒋文汉当然是装出来的，他只是用这种方式来传达自己正在释放愤怒。

　　蒋文汉是个天才表演者，他在舞台上尽情的表演，只是为了演给林森木看的。林森木会将他的状态说给黑川梅子听，黑川梅子知道了，就等于“老猪”知道了，也就是说他这一切是做给老龟谍报网看的。

　　只有老龟谍报网的人知道，死了的女人谈不上是他的妻子，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床上伴侣，再究其实质却是个监视他的敌人。

　　敌人死了，当然不会悲痛。如果悲痛了，那就假了，他就会被“老猪”怀疑的，接下来面临的将是无休止的试探和监测。

　　而他杀死“蒋夫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娶他应该娶的女人：松岛凉子。

　　所以，他不能演砸了。一旦演砸了，他不仅要失去松岛凉子，还会被认定是叛国者，会被送进军事法庭的。当然，这不是他想要的。

　　蒋文汉把握好了尺度，这尺度是长一寸则长、短一寸则短的，他不仅要表达出内心的悲痛，还要营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平静。

　　林森木也需要表演，他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却又不能太过热心。太多热心，会被蒋文汉怀疑的。一旦被蒋文汉怀疑，他就会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时间一长终究会嗅出些味道来的。而那味道，可就是死亡的味道了。

　　林森木瞪了董桂玉一眼，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你们是怎么搞的，连蒋处长的家都看不好！”

　　董桂玉不敢待罪林森木，忍住疼陪笑道：“林主任知道的，公共租界本来就鱼龙混杂，很难管理，再加上警局人手不够，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林森木叹了口气道：“唉，的确为难你了。”他向蒋公馆一指，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董桂玉小心翼翼的看了蒋文汉一眼，轻声说：“匪徒使用的是标准的美式手雷，爆炸威力极大，而且爆炸时就在蒋夫人脚下，所以……”

　　蒋文汉幽幽叹息一声道：“就是尸体碎片，我也要捡回来。”

　　董桂玉眨了眨眼睛道：“尸体……碎片跟砖头混在一起了。”

　　林森木皱眉道：“怎么爆炸力这么强？这美式手雷极少啊！难道是重庆的人干的？”

　　蒋文汉啐了一口吐沫，道：“我要不把重庆分子碎尸万段，就不再姓蒋！”

　　董桂玉道：“蒋处长还是先找地方住下吧，这里我们来整理，我们会尽力找寻些碎片的！”

　　林森木向蒋文汉看了一眼，道：“蒋处长节哀顺变，事情发生了，大家都难过。可难过归难过，日子不是还得过吗？”

　　蒋文汉点头道：“道理我懂。”他苦笑一声，又道：“本来准备这两天请总部的人吃饭，这下好了，这顿饭倒是可以省了。”

　　林森木淡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蒋文汉咀嚼着林森木的话，只觉背上一凉。这莫名的冷战，让他心里一惊。对他来说，这一步太关键了，他不希望林森木产生一丝疑虑，他还指着林森木将他的表演告诉黑川梅子呢！

　　蒋文汉眼睛一闭，两滴眼泪落了下来，叹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就算我们只做了几日夫妻，可恩情还在呀！我看着她……我……如锥刺胸啊！”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