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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4月8日,星期四,下午两点四十分。法租界-76号。
金家钟表店暴露了,75号恐怕也暴露了。
以蒋文汉的本领,自然能查出金驼子与75号的关联。他在金家钟表店布下天罗地网,自然也会在75号布控。
75号就在76号对面,布控更加容易,整个片区肯定已成为一个笼子,一个抓虎擒豹的笼子。
“刺客同盟”的人会出现在75号吗?在苏州河畔刺杀林森木不成,他们会选择回75号吗?
林森木打开车窗,看着沿街景物,焦虑不禁起了。他眼前满是宫本芳子的影子。想到宫本芳子时,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焦虑更浓了。经过几棵樱花树时,一蓬樱花随风飘落,有两瓣竟似长了翅膀飞进了车里,落在了他的肩上。看到樱花,他就想起了十年前的宫本芳子。那时的宫本芳子,是那么的柔软,那么的温情。可是,战争改变了一切,一个柔软的女子竟然成了硬朗的特工,成了杀人机器。可是,世事难料。本已死去的宫本芳子竟然复活了,而且失去了记忆,变成了一个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士。
这种奇迹,给了林森木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是种什么感觉?
“恋爱。”
他竟然有了再想恋爱的冲动。那种冲动已经钝化了,被潜伏的紧张焦虑给磨平了。这让他想起了庄亦初,想起了他与她的恋爱。那恋爱,令人着迷,却不持久。
宫本芳子会去75号吗?她会听他的话,呆在小四合院里吗?
不会!
绝不会!
真实的宫本芳子虽然柔软,内心却硬朗。就像她父亲曾阻止他们交往一样,她却将自己真实的给了他。那真实就像烙印一样,拥有了就是抗日持久。
宫本芳子绝不会弃同伴于不顾,她一定会去75号查看的。她要是去了75号,就会中了蒋文汉的圈套,就会被捕的。一旦宫本芳子被抓,整个上海滩会乱起来的,尤其是在宫本正仁在沪的时候。
“林主任,这个金家钟表店可是朝鲜人开的。”蒋文汉从兜里掏出一幅洒了香水的手帕,轻轻放在鼻尖嗅了嗅,“有趣的是,咱们的邻居也是朝鲜人。”
“哦,是吗?”林森木轻描淡写的回应。
“千真万确。”蒋文汉笑道,“我跟总部的老人问过,75号的主人姓金,是个朝鲜人。那时,李主任想扩大地盘,一心想把75号弄到手,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放弃了。可那姓金的却不敢住在那儿了,一家人就想逃离上海,却不料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了。”
林森木若有所思的问:“金驼子也姓金?”
陈恭如笑道:“他们都姓金,看来蒋大处长这次捞着稠的了。”
蒋文汉笑道:“75号早被监控了,在咱们76号的制高点上,我也安排了狙击手,只要有可疑分子出现,能抓就抓,抓不住就击毙。”
陈恭如瞥了蒋文汉一眼,道:“蒋大处长够狠呢!”
蒋文汉呸了一声道:“陈队长手上的冤魂还少吗?”
林森木问:“布控是什么情况?”
蒋文汉道:“我派人查了75号,那时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我就在院子里部署了一个小队,院外部署了一个中队,可以说,只要敌人进入圈子里,管叫他插翅难飞。”
林森木心落了下去,他知道蒋文汉从美国学了一套独特的本事,“刺客同盟”一死一被捕,只剩下三个人,就是全来了,也恐怕难逃蒋文汉之手。此刻,他只能祈求宫本芳子没有去。
车子驶向了极斯菲尔路,距离76号还有两分钟的车程。林森木探出头来,向76号处望了一眼,见四周都是76号的人,眉头不禁一皱。忽然,他看见了一个人,一颗心陡然揪了起来。
一个穿着葱绿色旗袍的女人,正背对着76号,看75号。
林森木目光掠过女人时,便知道那女人正是宫本芳子。
宫本芳子也似乎嗅到了危险气味,察觉了四周都是敌人,可是她已经入瓮,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只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淡然地看着75号,思索着如何才能撤离。
没有办法撤离。
如果她走进75号,迎接她的将是冰冷的枪口,或者是从76号制高点射出来的子弹。半分钟前,她正走在路上,只是略微的一仰头,便看到了敌人的狙击位。出于职业习惯,她总是特别留意那些狙击位。在76号的制高点上,她看到了一支狙击枪。就是那一瞬间,她才发觉这是个圈套。
可是,她已经进入圈套了。
她只能选择慢慢侧了半身,向75号望去,然后准备再侧半身,正好转了一百八十度,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似乎听到了远处76号制高点上,狙击手拉动枪栓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如果她走一步,那个狙击手就会开枪的。
她不能动,甚至不能有走的动作。可是,如果不走,也是活不了的。陡然间,她头上就沁出了冷汗。这时,她想起了林森木,想起了林森木的叮嘱,想起了林森木不让她离开小院子。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听林森木的话,后悔没有呆在小院子里。
当她想起林森木时,便看到了林森木的眼睛。林森木正在凝视着她。四目相对时,万千语言、万千想法似乎都飞入了脑海里。
“停车!”林森木突然暴喝一声。
司机吓了一跳,猛然踩住了刹车。蒋文汉和陈恭如一个前倾,差一点撞在车上。
林森木急速跳下了车,快步走到宫本芳子面前,猛地把她的头埋在胸前。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宫本芳子也惊呆了。
蒋文汉推开车门,下了车,问:“林主任,这位是?”
陈恭如在车里捅了蒋文汉一下,制止道:“蒋大处长,怎么没个眼力介啊!”
蒋文汉哦了一声,回过神来,又缩回了车里,嘴一瞥道:“看不出来,林主任桃花运不断呀!”
陈恭如伸手在司机后脑勺一拍,道:“还愣什么愣!还不快开车!”
司机心领神会,赶紧开车走了,后面的车跟着驶向76号院内。陈恭如透过后视镜看着林森木将那女人搂得甚紧,说:“蒋大处长,你看林主任这架势,分明是不想咱们看清那女人的脸,看来林主任是准备金屋藏娇,回头吩咐兄弟们嘴严些,这事千万别让大嫂、二嫂知道了,否则咱们76号就无宁日了。”
蒋文汉嘿嘿笑道:“自然。这事要是让她们知道了,咱们也没什么好!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林主任做出此等举动?庄亦初和黑川梅子可都是美人呀?林主任刚娶了黑川梅子才几日,这就又藏上了。”
陈恭如呵呵笑道:“林主任有这本事,我倒是想金屋藏娇,可金屋咱倒有,就是缺少美娇娘呢!”他向76号制高点一指,“那位一定看到了美娇娘的脸,你要叮嘱他管好嘴,防止祸从口出!”
林森木等车子驶进了院子,用身子挡住狙击手的视线,松开宫本芳子,训道:“谁让你来的?怎么不听话?”
宫本芳子抬头看林森木,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是我什么人?”
林森木气苦,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条命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你难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吗?”
宫本芳子扬起头,说:“我知道呀,是我的家!我要回家!”
林森木向四周瞧了瞧,低声道:“你的同伴被抓了,金府早被监控了,里面藏着一支小队!”
宫本芳子皱眉道:“谁被抓了?”
“我不认识。”林森木微微叹息一声,“反正不是你的未婚夫!”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宫本芳子冷哼一声,“那只是我的掩护身份。”
林森木笑了,道:“现在连掩护身份都没了!你的同伴若是变节的话,你们都跑不掉的。赶紧去联络‘师爷’,做好准备吧。”
宫本芳子疾步向前走去,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回转身来,道:“谢谢你!”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