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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月21日，星期三，上午十点半。梅机关，老钱肉铺。
叶茨有些懊悔，应该早日除去宋鸣谪的，这个熟悉共产党地下组织运作模式的叛徒，竟然如此为日本人卖力，竟然破解了门徒小组的命门。
这还不是叶茨所懊悔的。
实际上，她早就做好了最坏打算，门徒小组三分之二都暴露了，敌人破解运作模式只是时间问题。她本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来完成党交给她的任务，运走盘尼西林，并设法毁掉制药基地。可时间在飞快地缩短，门徒小组几乎全部曝光了，除了白剑生外，几乎无兵可用了。
这当然是非常糟糕的。
可最糟糕的是，宋先生安排陈恭如抓钱乙然的同时，梅机关竟然去围捕中共上海市委地下党。
宋先生讲完门徒小组模式后，就安排了“梅花计划”第二步行动：围剿。他说：“这一个多月来，‘炼狱’完成了‘梅花计划’的第一步行动，锁定了三十多部敌台，收获颇丰，接下来要做第二步行动：围剿行动。就在昨晚，‘炼狱’监听到中共上海市委地下党于今日十一点集会，地点就在公共租界北京路与浙江路交叉口，即原英租界的地方，梅机关已将此地包围了，十一点抓捕。”
这个消息令叶茨震惊了！
这个消息令叶茨懊悔了！
她心中暗责自己，第一次见到宋鸣谪时，就应该不惧牺牲除掉他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必须将情报传递出去，否则钱乙然和上海市委必遭全军覆没。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原宝轩会参加上海市委会议！只要敌特认出原宝轩，无论是死是活，岩井公馆这条线也就暴露了。
庄亦初也会跟着暴露！
因为调动庄亦初的工作是叶茨的主意。重庆让庄亦初打入上海市政府，叶茨通过香港联络站获悉后，认为庄亦初在市政府工作是下策，因为市政府没有中共地下党，无法协助庄亦初做事。重庆交给庄亦初的任务，一旦完不成，庄亦初很快便会成为弃子，到那时首长安排庄亦初打进军统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所以，叶茨就设法与上海市委联系上。上海市委便安排原宝轩与叶茨会面，才有了庄亦初去岩井公馆的安排。
必须将情报传递出去！
必须！而且是此刻！
那怕是暴露自己，也要传递情报！
叶茨无法推敲事情的合理性和逻辑性，她凭着本能向众人一笑，说：“看来今天喜事多呀，咱们就在这里静等好消息，中午饭我请，大家别跟我抢。”
她见宋先生要说话，伸手制止说：“宋先生，我明白，咱们不能离开这栋小红楼的，我想好了，咱们点几个菜，让他们送过来就是了。”
不等宋先生回绝，她便扭头问林森木：“上次请林处长在爱琴海西餐厅吃饭，有几道菜味道还不错，林处长喜欢的不得了，咱们还点那几道菜如何？”
林森木也正苦恼如何传递情报，这时见叶茨一反常态，心想她应该是有主意了，便附和她说：“那几道菜确实不错，让他们送来，必须要有红酒啊！”
“无酒不成宴，请林处长、宋先生、苏小姐吃饭，这酒呀必须有的。”叶茨说着抓起桌上电话，拨通爱琴海西餐厅的电话。
宋先生说：“让他们送瓶老白干来，红酒喝不惯。”
叶茨点头，等电话接通后便点菜，末了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上次听你们老板说，你们新增了两道菜，一个是炖牛腩，一个是红烧肉，跟你们老板说声，这两道菜用心些，做好了以后还能吃，做不好就判死刑了。”
接电话的正是白剑生，他记下菜名的瞬间，便知危机四伏了。他飞快挂了电话，安排宋格准备饭菜，他一个人飞快地向隔着两条街的租售的安全屋跑去。
陈恭如准时赶到老钱肉铺对面的街铺里，他将车停在另一条街上，然后步行到达监控点。他翻看了一下监控表单，问领头特工贾三对面什么情况。
贾三说：“一切正常，一上午卖了几十斤肉。”
“生意不错呀！”陈恭如冷笑道，“我看抓了可惜，应该让他替咱们卖肉去！”
贾三呵呵笑道：“主任说的是。现在抓不抓？”
陈恭如拿起桌上望远镜，向老钱肉铺看了看，轻轻一挥手说：“抓——”一个字刚出口，却看到一人走到老钱肉铺摊前买肉，忙说：“等等——”他将望远镜扔给贾三说：“看看那个人，熟悉不？”
贾三拿起望远镜看，正好看见那人转脸查看四周，登时认出他的脸来，说：“认识！是周戊寅！我看过他的画像，不错，就是他！”
陈恭如一把夺过望远镜看，见周戊寅扫视一周后，低头向钱乙然说了一句话，钱乙然便请周戊寅进店，周戊寅跟着钱乙然进店，手里提着一个木箱子。
陈恭如笑道：“今天是怎么了？喜鹊上门了？一逮就是俩！”
这时，钱乙然忽然走出店铺，手里拎着刀，在外面悬挂的猪肉大腿上一刀割掉一块肉来，拎着肉又走回店铺，进去后关上了门。
陈恭如将望远镜往桌上一扔，吩咐贾三：“围住，上。”
一众特工走到老钱肉铺门前停下了，陈恭如对贾三说：“让老人先上。”他说的老人是王天风时期的行动队队员。
三个特工走到门前，侧耳细听，见店里毫无声音，只觉怪异。一个特工悄悄推开门来，陡然看到一道细线，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动。另外两名特工也傻愣在那里。
陈恭如暗道不妙，共党果然又用此招，幸亏宋先生下令死活无所谓，便向另外一名特工挥手，示意他去剪断线，只要线不再拉伸，就不会扯动保险栓。
哪知手势未落，突然从门框上掉下一根棍子来，正砸在线上。那三名特工反应迅捷，都向地上趴去，谁知还未着地，手雷便响了。那三名特工被炸得体无完肤，登时毙命。
陈恭如大怒，命令特工开火。一阵枪扫，店铺被打得千疮百孔。等众特工冲进店铺，早已不见钱乙然和周戊寅的身影。陈恭如看到老钱肉铺的后门直通小巷子，骂道：“他妈的这店铺位置选得好，一有危机，前后都可以逃跑。”
陈恭如和贾三走到小巷子里，四处查看周围环境，发现民宅居多，而在另一条巷子尽头正是他停的车。陈恭如猜测周戊寅就住在此处，他来时被周戊寅发现了，这才救了钱乙然。
就在这时，老钱肉铺里忽然爆炸了，整个店铺都塌陷了，除了一个特工眼尖跑了出来，其余全都死在了老钱肉铺里。
陈恭如登时傻眼了，问那个跑出来的特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个特工还没回过神来，惊恐地回答：“屋里有地雷，有人踩着地雷了！”
“地雷？”陈恭如只觉脖子发凉，差一点自己也被炸死了，这该死的共党竟然在屋里埋着地雷，太出乎意料了。
陈恭如赶回梅机关，如实向宋先生说了情况，只是隐瞒了他被周戊寅发现行踪的“事实”。
“手雷？”宋先生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游击队作战的手法用在了间谍战里，“这个周戊寅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不清楚。”陈恭如冷静地说，“此次行动只有你、我、影佐机关长知道，绝不可能泄密，我猜测是周戊寅住在老钱肉铺后面的居民区里，他的任务就是放哨，一定是他察觉了。”
“查了吗？”苏醒问，“周戊寅住那里吗？”
“查了。”陈恭如说，“周戊寅是租的房子，房东是个商人，上个月去美国了。”
宋先生说：“要严密检查房间，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陈恭如说：“贾三正在检查，我怕人手不够，刚才又安排几个人去，下午就会有结果。”
宋先生还要问话，这时一个日本特务走了进来，告诉宋先生中共上海市委被梅机关清剿了，这个消息令宋先生振奋起来。对于他来说，端掉中共上海市委地下党比抓一个钱乙然重要多了，钱乙然身份暴露，抓他只需时日，中共上海市委地下党就不一样了，那是一个组织，一旦打草惊蛇，再抓就是不易，没想到梅机关能一举消灭中共上海市委。
这个消息也令叶茨和林森木“震惊”了！
整个上海市委全部阵亡，中共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全部被破坏了，要重新建立则需很长时间，运药一事就更加难了。
林森木只觉头皮一麻，心里犹如万箭穿心似的难受，可是他不敢表露出来，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叶茨更不敢难过，她必须设想更坏的结果。原宝轩身份很快就会暴露，庄亦初怎么办？昨天庄亦初已向岩井公馆报道，今天开始正式上班，原宝轩出事能否牵连到庄亦初身上？她不知道，也不清楚调动手续是否是原宝轩签的字？她现在只能祈求不是原宝轩签的字，这样庄亦初还能躲过一劫，可是没有原宝轩签字，上海市政府绝对不会放人的！
叶茨不能祈求任何东西，一旦庄亦初暴露，林森木也会跟着暴露的，再接着白剑生、宋格，还有她，都会随着这条线索逐一暴露的，这就是恶性连锁反应，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必须找到原宝轩的尸体！
必须赶在梅机关“查明”原宝轩之前毁尸灭迹！
所幸，她此刻就在梅机关。中共上海市委同志们的尸体肯定被运了回来，此刻就在停尸间，此刻还有机会！
她必须去停尸间，而且不能让宋先生和苏醒跟着，他们两个见过原宝轩！
她急中生智，对陈恭如说：“陈主任，我们都是老上海，你是特工总部的，我是警察局的，咱们去一下停尸间吧，看看有没有认识的熟人，搞不好还有意外收获呢！”
陈恭如没想到此节，得到叶茨提醒，笑着说：“也是，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顿了顿又说，“只是，日本人会让咱们看吗？”他向宋先生看了一眼说，“宋先生住在梅机关，肯定是能去看的，要不宋先生领着，咱们跟着瞧瞧。”
“你们去吧，我对上海不熟，也不认识几个人。”宋先生走到电话前，“我跟他们说一声，你们去看看，叶局说得对，万一有熟人，咱们正好顺藤摸瓜。”说着抓起电话跟机要室打电话，说了几句日文，便挂了电话说：“说过了，你们去吧。”
陈恭如向林森木和苏醒看了一眼说：“你们去吗？”
林森木听到叶茨轻咳，见她看着苏醒一摇头，便知是要他阻止苏醒去，说道：“我和苏处长才不去呢，尸体有什么好看的，是不是苏处长？咱们吃饭，这红烧肉就是不错。”
苏醒嘿嘿笑了一声说：“你们去吧，我真不想见到死尸！”
尸体几乎没有全尸，看样子梅机关用了重武器，几个同志的身体都被炸成了两截，看来影佐祯昭没有耐心抓活的。叶茨看着牺牲的同志们，眼泪几乎要迸出来了，可她忍住了。她心里悲愤着，呐喊着，仿佛能看到同志们在炮火中挣扎的情形。
她每查看一个同志的尸体，那悲愤、那呐喊、那火烧般的情绪似乎瞬间就要爆发，她几乎忍不住拔出手枪干掉陈恭如，然后冲上楼出杀死宋鸣谪。可她知道不能这样做，中共上海地下党所剩无几了，而那批药还在上海，她必须将药运出去，必须完成党交给她的任务……
她必须找到原宝轩的尸体，然后想方设法毁尸灭迹。她边查看着尸体，边寻找对策，最终她发现只有一条路可走：杀掉陈恭如，暴露自己！
她不可能当着陈恭如的面毁尸灭迹，也不可能不让陈恭如来，她明白宋先生之所以放心她来，就是因为有陈恭如。
她悄悄掏出手枪，拉上栓，此刻她没有选择，只能杀身成仁，只要原宝轩“消失”，剩下的人才安全！
可是，她查看完了所有尸体，独独没有原宝轩的尸体。
为什么？
难道影佐祯昭也去了现场？难道影佐祯昭“找到”了原宝轩？还是原宝轩根本没去开会？
一时间，叶茨无法思考了。这是她在上海十年里，第一次出现脑子断片的状况，第一次在悬崖边上踏空了……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