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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1年10月15日，午后两点。日租界，梅机关。

　　影佐祯昭的抗战是慢热型，直到松下大佐被刺，他才决心以武力征服中国。不过，松下大佐的死只是一个诱因，门徒小组活动猖獗与暂时静默也起不到大波澜，大日本帝国侵略中国是要掠夺其资源，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而门徒小组只不过是一支苟延残喘在上海的敌特小分队而已。实际上，影佐祯昭对门徒小组有些自顾不暇，他内心的世界并非只愿活跃在情报界，他也想与老师土肥原一样能晋升为陆军大将，成为大日本帝国的一代名将。所以，他对东京制定的“北上、南下”战略Z计划是最上心的，是“北上”进攻苏联，还是“南下”兵发太平洋？这才是大格局；相对这个战略，歼灭门徒小组则显得小家子气了。土肥原大将和秀鸾上将一同到沪，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土肥原大将是南下派，秀鸾上将则是北上派，两人同时到沪，显见战略还没有最终定论。而他要何去何从？当然，他肯定要唯老师马首是瞻。

　　影佐祯昭对土肥原是敬重的，可以说他的一切都是老师给予的，提携之恩必惟命是从，这是影佐祯昭的信仰。他看着老师的背影在阳光下有些落寞，说道：“老师，我从东京上层秘密获悉，东京早已采纳了山本将军提出的‘南下’战略，老师怎么看着还忧心忡忡？”

　　土肥原转过身来，看着得意弟子，脸上绽露出笑容，道：“影佐，你是我的骄傲。当年，我成功策划‘九一八事变’，扶植清逊帝溥仪在东北成立满洲国，为日本天皇进攻中国铺平道路。而你不逊于老师，扶植汪精卫成立南京政府。咱们师徒，必将在大日本史册上留下厚重一笔。”

　　影佐祯昭垂下头来，道：“祯昭难望老师项背，满洲国是胜利的，老师妙手神笔，而南京政府却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南京政府的意义要大于满洲国。”土肥原走到影佐祯昭跟前，“清王朝只是没落的帝国，而国民政府倡导的三民主义才是当今中国的主心骨。汪精卫一生追随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在国民党内部有强大的号召力。这种号召力是最好的攻心力量。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法上者。”

　　“多谢老师赞誉。”影佐祯昭向土肥原行了个军礼，“老师崇尚中国礼仪，熟读《三国》、《水浒传》，一生重信义、尚承诺，乃是祯昭之榜样。”

　　土肥原点了点头：“这是做人之根本。你我到中国，是为完成天皇使命，并非放弃做人的原则和底线，这一点你做的很好。”叹了口气，道：“说到中国通，你我远远比不上一人。”

　　“此人是谁？”

　　“‘老龟’。”

　　“‘老龟’？”影佐祯昭皱了皱眉，“‘老龟’也是个中国通？”

　　土肥原点了点头：“‘老龟’在潜伏苏联前，一直生活在中国，研究中国风土人物，非你我二人所能及也。”又叹了口气，道：“在东京高层，‘南下’战略既成事实，兵发太平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近卫首相能够再任首相，主要依靠两个人物，一个是陆相东条英机，一个是外相松岗洋右，前者是狂热的扩张主义者，强调闪电效率，素有‘剃刀东条’之称；后者是老牌殖民主义者，能言善辩，被称为说话机器和五万言先生，这两人成为近卫首相制定推行军事侵略和外交政策的左膀右臂。然而，这些日子，陆相和外相为‘北上、南下’战略争执不下，陆相主张‘南下’，外相主张‘北上’，使得东京高层动荡不安。陆相和山本大将主张即刻‘南下’，控制太平洋，而松岗外相则认为时机未到，德军已经包围莫斯科，应该‘北上’配合德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迅速灭了苏联。”

　　“诺门坎战役，关东军惨败于苏军之手，可见苏军战斗力是极强的。北上与德军夹击苏联，远远解决不了日本内需匮乏问题。”影佐祯昭皱了皱眉，“自美国冻结我国经济贸易，尤其是高辛烷石油后，我国便陷入物资严重匮乏的态势。没有石油，飞机就无法升天，舰艇无法在海中行驶，大日本皇军就无法继续对外扩张。美国此举，严重威胁到我国利益，兵发太平洋，是皇军的尊严。我主张即刻‘南下’。”

　　“德、日、意法西斯同盟是近卫首相一手促成的，‘北上’助力德军也是协约约定。”土肥原走了几步，“只不过希特勒是出尔反尔的小人，未必遵守协约，为大日本国计，我也是主张‘南下’。”

　　影佐祯昭道：“我国国内的石油只能维持数月，面对我们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从中国撤兵，停止对外扩张，外交上向美国靠拢；要么自组旗帜，‘南下’夺取战略资源。南洋有美国、英国、荷兰的殖民地，进军南洋就等于向美英两国宣战。”

　　土肥原忧心道：“你可知‘南下’战略既定，为何还左右摇摆？”

　　影佐祯昭垂下头：“祯昭不知。”

　　土肥原叹了口气：“此因便是‘老龟’。”

　　“又是‘老龟’！”影佐祯昭抬头望向土肥原。

　　土肥原道：“‘老龟’与松岗外相关系深厚，而松岗外相善于言辞，近卫首相之所以迟迟不定，便因老龟谍报网破获了潜伏在日本东京的拉姆扎小组。松岗外相得到莫斯科真实情况，有大量的数据表明，只要夹击莫斯科，以斯大林为首的共产国际必然崩溃瓦解，而侵华战争也会提前结束，从根本上解决日本资源匮乏的难题。”

　　影佐祯昭道：“‘老龟’说的有道理。真若如‘老龟’所言，日德瓜分苏联，真可解我国之困。”

　　“是的。”土肥原叹了口气，“‘老龟’潜伏莫斯科多年，又能得到斯大林军事机密，他的分析对近卫首相来说，无疑是一种促动，或者说是极强的诱惑。”

　　“真没想到‘老龟’之言，竟能左右一国决策。”影佐祯昭不禁肃然起敬，“谍报工作能做到此等境界，可谓千古难有。”

　　“可是‘老龟’忽略了一点，斯大林绝非简单人物。”土肥原眉间的忧心更加重了，“苏共第五局的巴维尔?菲金年轻有为，难道对‘老龟’一无所知？我的担心是，‘老龟’获得的情报只是一种假象，是莫斯科故意散布的。就算日德夹击成功，攻破莫斯科，但远东资源能否尽归日本所有，尚且没有定论。日德之所以能成为同盟，便因有共同敌人苏联。一旦苏联瓦解，谁能言希特勒不会兵发中国，进而觊觎我国？所以，苏联是一种制衡。为大日本长远计，‘南下’夺取战略资源，才是上上之策。只要我大日本帝国资源雄厚，他日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德意、欧美也要臣服。”

　　“秀鸾将军此次与老师一同到沪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完成‘南下’战略，我受陆相之命，秘约苏共通缉犯拉乌尔神父。”

　　“拉乌尔神父？是两年前辈老师逮捕的拉乌尔？”

　　“正是。”土肥原点了点头，“拉乌尔神父曾从斯大林手中救走三万犹太人，这才成为苏共通缉要犯。两年前，我在圣三一教堂将其逮捕，却因政治原因，不得不将其归还苏联。但我和拉乌尔神父已达成协议，秘密将他从苏共手中救回。而作为回报，他将秘密联络三万犹太人，组成反苏维埃铁血同盟组织。拉乌尔神父今日到沪，一旦与其达成协议，这三万潜伏在远东地区的反苏组织，将牵制西伯利亚和远东地区的六十万装备精良的苏联红军。虽然反苏铁血同盟只有三万，但从远东到莫斯科路途遥远，只要能牵制住，就是胜利。一旦六十万大军被牵制，就等同与德军形成夹击。松岗外相的‘北上’战略就会流产，‘南下’战略便指日可待。”

　　“老师计策高明。”影佐祯昭由衷佩服。

　　“翻看中国历史，汉朝张良、三国诸葛、明朝刘基皆是谋士，能建立一方国土，靠的是策略，而非武力。”土肥原看了看影佐祯昭，“你准备好了吗？”

　　“三点接站，八点晚宴，均已安排妥当。”影佐祯昭回答，犹豫了一下，问：“老师为何大张旗鼓的去接拉乌尔神父？”

　　“门徒小组。”土肥原眼睛微缩。

　　“门徒小组？”影佐祯昭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土肥原在布下大战略棋局时，竟然能顾及到小策略，这使他更是佩服土肥原，“老师的意图是，一旦门徒小组得知拉乌尔神父到沪的消息，就会制定刺杀计划。苏共断然不会让反苏铁血同盟和大日本帝国结盟。今日晚宴，门徒小组必然行刺。”

　　土肥原点了点头：“一来，与反苏铁血同盟结盟，断绝松岗外相‘北上’念想；二来，引门徒小组上钩，歼灭敌特。”

　　影佐祯昭这才了解老师的智谋之远绝非他能媲及，难怪土肥原能成为日本第二代特务之王，恐怕也只有远在莫斯科的“老龟”能与其争之长短。影佐祯昭知道，“老龟”与土肥原虽同属天皇，但他们二人之争却从未间断。二人争的是荣誉，争的是高下，是智者之争。也许，“北上、南下”是二人的终极之争。影佐祯昭是抱着虔诚的恭敬之心去完成土肥原安排的任务，所有能秘密散布消息的途径都将透露这一消息，门徒小组必将获悉。火车站迎接拉乌尔神父的队伍，形成了长龙，特工、记者、帮会、巡捕齐集一堂，一时间拉乌尔神父到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海滩。影佐祯昭陪同土肥原接拉乌尔神父时，他的脑海里都是刀光剑影，后来这些刀光剑影都变成了一张网，一张天罗地网的网，这一网将要打尽门徒小组，剔除他心中的刺、眼中的钉。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