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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月30日，星期五，上午八点。法兰西码头，梅机关，重光堂。
宋先生额头上惊出了冷汗。
怎么能出现这样的失误？在法兰西码头上一间仓库里，宋先生掏出手绢擦汗，不停地走来走去，时而向外张望。
因为他的变节，南京地下党组织全军覆没，中共13号岂能不知？就算不知详情，也一定知道些传闻。宋先生想起跑马场的一幕，想起赵甲坊当时的反应，心中陡然升起了忐忑。
赵甲坊知道南京地下党全军覆没的事情吗？
宋先生坐下来梳理思路。为了发挥宋先生的作用，影佐祯昭封锁了消息，在上海只有李士群、舒季衡和日本高层知晓，赵甲坊没有渠道获悉消息。之后，他就掌控了“炼狱”，上海共党电台静默，赵甲坊很难获知详情。
宋先生暗责自己急功近利，不应该放长线钓大鱼，应该在跑马场里抓捕赵甲坊。可一旦抓捕赵甲坊，那批盘尼西林药品和范仲都会消失匿迹的。
现在，他只能期待赵甲坊出现在法兰西码头。否则，他将功亏一篑。
他的担忧很快就结束了，赵甲坊一大早就到了法兰西码头，很快便出现在他眼前。
宋先生看到赵甲坊出现时，他的一颗心才算平稳下来，双手握住赵甲坊的手，激动地说：“终于见到自家人了。”
赵甲坊心里冷笑，面上微笑道：“我理解！辛苦了，老宋同志。”
宋先生摇头道：“比起前线浴血奋战的同志们，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赵甲坊松开宋先生的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说：“上海市委都被日本人杀了，门徒小组也就剩下我一人了。”
宋先生皱眉道：“应该还有一个人？”他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日本人分析过门徒小组，我在一旁听了，‘野兔’和‘鼹鼠’还活着。”
赵甲坊点头道：“我就是‘野兔’。”
“‘鼹鼠’呢？”
“死了。”
“死了？”宋先生一惊。
“‘鼹鼠’就是万墨翰。”
“万墨翰是‘鼹鼠’。”宋先生更加心惊了。
“可惜了。”赵甲坊叹了口气，“若非他是‘鼹鼠’，我岂能在巡捕房来去自如？我们是好搭档，可惜‘鼹鼠’战死了。”
宋先生相信赵甲坊的话。第一，验证了他的“野兔”是中共13号的推论；第二，解释了赵甲坊为何能指挥门徒小组。他假装悲哀叹息，说：“日本人太疯狂、太残忍了，南京地下党组织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还栽赃是我提供的消息。”
“清者自清，你也莫太在意。”
“日后历史自有公论。”宋先生一仰脸，问：“盘尼西林在哪里？”
“你觉得呢？”赵甲坊呵呵笑道。
宋先生唯一皱眉，笑道：“当然在公共租界巡捕房，现在叫第一分局。”
赵甲坊点头道：“就藏在第一分局的雅室下面。”
“雅室？”
“第一分局有套房子，专门招待贵宾吃饭用的，叫做雅室。”赵甲坊笑道，“这间雅室，是万墨翰十余年经营出来的，很有名的。”
宋先生笑道：“谁能想到药品就藏在第一分局呢？”
赵甲坊点头道：“第一分局大都是万墨翰的人，不然怎么能将药品运进局里呢！”
宋先生道：“咱们商量一下如何运药吧？”
“我最担心的是人手。”赵甲坊叹了口气。
“这个我已经想到了。”宋先生笑道，“人手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在我没有被日本人抓住前，我提前安排一批同志来了上海。唉，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的随意安排，拯救了南京地下党组织的核心成员。他们此刻都在上海。”
“大概有多少人？”赵甲坊顺着宋鸣谪的意思来。
“六七个人。”
“勉强够了。”
“这么多药？”宋先生心里一喜。
“是前批运往苏北的药品两三倍。”
“太好了。”宋先生激动地双手一拍，“我去准备通行证，明天何时运药？”
“你找一辆卡车，今天晚上装车，明天十点运到仓库。”
“晚上不能运吗？”
“晚上太危险，过了十二点全城都宵禁了，卡车目标太大。白天运货反而安全些。”
“好。我去找车，晚上十点准时到第一分局。”
“我会在雅室等着。”赵甲坊向仓库外眺望一眼，“跟同志们说一声，晚上装完药就不走了，我们就在雅室地下室呆一夜，减少暴露的风险，明天十点准时出发。”
宋先生站起身来，说：“好的。通行证我让去装药的同志捎过去，药品运过来就放在这间仓库，等我联系好货船就把货物运走。”
赵甲坊也站起身来，握住宋鸣谪的手，说：“药品运到根据地，我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不过，门徒小组曾经盟誓，要与上海共存亡，所以我将继续潜伏在上海。以后，你我里应外合，打通中共上海地下组织消息传输线！”
宋先生看着赵甲坊走出仓库的背影，一道晨光将他的身躯映得高大起来，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宋先生呆了片刻，便回到梅机关。他向晴气庆胤汇报了情况，按照计划安排部署后，只觉身体倦乏，便回了重光堂。
这两日，黑川梅子忙得很。一来成了爱琴海西餐厅的老板，忙着签合同、注资等事宜；二来到黑市上去买鸦片。宋先生回到重光堂时，黑川梅子刚取货回来。黑川梅子要试新货，宋先生说还是把剩货用完，晚上再用新货。二人美美的吸了会鸦片，宋先生来了精神和兴致，与黑川梅子巫山云雨一番。
晚上，宋先生就坐镇梅机关，静等消息。下半夜的时候，一个特务前来报告，一切顺利进行，货物查了，果然是药品。这个特务本是日本人安插在第一分局的，一直等着装货的人传消息。装货的人自然要查明货物，赵甲坊懂得规矩，所以还没装货前就打开两箱货物，让装货的人“验明正身”。装货的人看到箱子里果然是盘尼西林的药盒，并拿出一盒检验，果然是药品不假，也就放心了。实际上，这箱子里的药只有上面一层是药品，其余的全是万墨翰十余年的囤货。等货物装完了，装货的人将消息传给日本特务。日本特务获知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到梅机关，向宋先生和晴气庆胤汇报。
宋先生心泰然了，赵甲坊果然上当了。原本计划是只要验明药品，就立刻杀掉赵甲坊。可宋先生改变了计划，既然赵甲坊相信了他，当然还要放长线钓大鱼，利用中共13号身份获取更多有价值的情报。所以，宋先生向晴气庆胤建议，不要在第一分局动手，让药品安全运到法兰西码头，安全装到货船上。货船一旦起航，至于药品去往哪里，赵甲坊就无从知晓了。到时再散布药品运到抗日根据地的假消息，赵甲坊就会成为他的“猎犬”。
宋先生太兴奋了，回到重光堂后，见黑川梅子不在，便找出她新买的鸦片来，一个人在卧室里云雾缭绕、飘飘欲仙起来。宋先生在奇异的梦境中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通泰极了。天亮醒来时，才见黑川梅子打着哈欠回来，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黑川梅子看到宋先生奇怪的眼神，媚笑道：“你担心我？”
宋先生笑着叹息道：“有什么可担心的？”
黑川梅子笑道：“我以为你晚上不回来了，就在西餐厅打麻将，打着打着天就亮了。”
宋先生起了床，洗漱完毕后，见黑川梅子倒头睡了，心里微微一叹，拿了衣服去梅机关。这一天，对他来说必定是难忘的一天。这一天，不但拿到了共党药品，还“征服”了中共13号，这是一次巨大的胜利。他抬头看到晨光四散，一个奇异的念头忽然升了起来：中共13号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消息，这难道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变节吗？想到此处，宋先生整个身子宛如正在吸食鸦片一样虚了起来、浮了起来……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