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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3年4月5日，星期一，上午十点。虹口，桃源里。

　　桃源里社区外的一辆黑色轿车中，松岛凉子抬手看了看表，见指针指向十点，她知道庄亦初要出来了。松岛凉子是代替黑川梅子来测试吴己楠的。黑川梅子的测试只是观察，她向自己婆婆下手的时机还不到，所以宫本正仁就安排松岛凉子来测试。

　　松岛凉子的冷血在于她视人的生命如草芥，包括她自己的性命。她骨子里有种宗教般的信仰，她将自己的身子和性命都献给了那信仰，所以她更能无情、精准的完成任务。

　　十点整，庄亦初会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她必须出去的电话。打电话的是黑川梅子，理由是要跟庄亦初聊聊，家里不方便，与她约好十点半在樱花居东照里店吃日本料理。庄亦初没有推辞，她也想跟黑川梅子好好聊聊。

　　松岛凉子看到庄亦初的车驶出桃源里，便从车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瓶，趁着她的葱绿色大衣显得端庄美丽。她一直看着庄亦初的车消逝不见，然后走向桃源里11号。

　　桃源里11号就剩下吴己楠一人了。林森木去了76号，原宝轩去了梅机关，庄亦初约见黑川梅子，只有一个天生的哑巴在家。松岛凉子的任务就是测试吴己楠，测试一下她是不是真正的哑巴。

　　测试的方法很简单，但绝对有效。那个青花瓷瓶里盛装的是汤药。汤药是宫本正仁亲自熬制的，名义上是为吴己楠熬制的治疗哑巴的药，实际上是一种毒药，喝下去后万箭穿心，如同经受酷刑一样，平常人是难以忍受的。

　　吴己楠是个平常人，是个家庭主妇，她断然难以忍受如同刮骨疗伤般的疼痛。

　　如果她不是哑巴，她必然会“出声”的，只要她“出声”，就说明她有问题。宫本正仁到上海的任务太重要了，尤其是在藤原死后，他必须依仗原宝轩在上海的人脉，他必须确保原宝轩及他身边的人毫无问题。

　　松岛凉子会哑语，她进了屋后，就用哑语跟吴己楠交谈：我叫松岛凉子，是宫本董事长的助理，他亲自为您熬制了中药，对于治疗哑巴非常有效。

　　吴己楠知道松岛凉子的目的，直觉告诉她危险来了，这药里面肯定有文章，伸手接了青花瓷瓶放在餐桌上，用哑语回答：多谢宫本董事长挂念，还亲自熬了药，我一会儿就喝。

　　松岛凉子面无表情，用哑语说：宫本董事长要我看着您喝药。

　　吴己楠用哑语回答：不必了吧。

　　松岛凉子用哑语说：我要把结果带回去。

　　吴己楠见推脱不掉，为了打消宫本正仁的疑虑，就从厨房拿出碗，倒出一碗药来喝了。她边喝边观察松岛凉子，见松岛凉子虽不正视自己，但眼睛的余光却透着寒气。药入口中，有种涩涩的苦味，不觉得如何，可到胃里不过一两分钟，便觉腹部疼痛难忍，宛如刀割了一般。吴己楠立刻明白了，这是一种变相审问，碍于原宝轩的身份，宫本正仁不会明着询问或审问，但他却利用为自己治疗哑巴的事情上用药物来审问。

　　吴己楠明白，宫本正仁是在测试她是不是真的哑巴，只要她忍受不住疼痛，发出声音来，她就会被怀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影响一堆人。有时候，药物比人力还可怕，它只是利用相生相克的原理，便超越人类的蛮力。吴己楠的额头冒汗了，汗水直流。

　　松岛凉子从衣兜里取出手帕来，替吴己楠擦汗。她知道吴己楠是哑巴，不是聋子，也不用哑语说话了，道：“惠子夫人不用担心，这是药物的正常现象。”

　　这该死的日本鬼子！这分明是恶毒的刑罚！

　　吴己楠没有力气责骂，她的手一抖，丢了碗，碗打碎在地上，散落了一地。松岛凉子扶住吴己楠，让她躺在沙发上。她就像看小白鼠实验似的，用一种蔑视的眼神，盯着吴己楠的表情看。

　　吴己楠不能“出声”，但疼痛真的难忍。她在沙发上翻身，用尽全力来抵抗疼痛。她知道松岛凉子在观察她，她不但要忍受痛苦，而且不能闭上嘴。闭上嘴，是忍耐；张开嘴，才是忍不住疼痛的无声呐喊。

　　可是，普通的人只要张嘴，就无法忍受这疼痛，就无法不“出声”。就算是一个精壮的汉子，也忍受不住这万箭穿心、万刀剜骨的痛感，何况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然而，吴己楠不是普通人，她是一名拥有信仰的中国共产党，她是一名抱有赴死之心的坚强战士。为了打消日本人的怀疑，她必须战胜自己，她必须张开嘴来，并发出咿咿呀呀的无声呐喊。

　　吴己楠战胜了自己，她伸出双手，向半空无力的抓着，她的无声呐喊令那个冷血的松岛凉子动容了。松岛凉子看着吴己楠的无声挣扎，脸上的鄙夷之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悯，一种在她脸上少有的怜悯。她带着一种珍稀的怜悯心，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来。小木盒里盛装着一粒绛紫色的药丸，她取了出来塞进吴己楠的嘴里。

　　虽谈不是“药到病除”，但疼痛感很快便消失了。吴己楠从沙发上站起来，只觉浑身上下如水洗了一般。她假装着试音，却发不出声音来。

　　松岛凉子对吴己楠说：“惠子夫人，您对这种药物反应太大，不太适合用。我回去告诉宫本董事长，让他换种方子。”她向屋里环视一周，说：“我要告辞了，新方子一好，我会再来给您试药的。您放心，一定会治好您的。”

　　吴己楠目送松岛凉子出去后，只觉身子一麻，扑通一声摔在地板上。

　　松岛凉子回到正仁制药厂，将测试结果告诉宫本正仁，说：“惠子确信是哑巴。”

　　宫本正仁叹了口气道：“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这种药物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试过，我也见过那种——惨状！”

　　松岛凉子道：“那人也是聋哑人。”

　　宫本正仁摇头道：“他是大清王朝的御医，叫柳鸣堂，不是聋哑人，只可惜他非要装聋作哑，后来试药后真成了聋哑人。”

　　松岛凉子道：“如果惠子是假装的呢？”

　　宫本正仁摇头道：“放心吧，不碍事的，我减少了剂量。我要利用森木正淳完成我的伟大计划，断然不会伤害惠子的。再说，惠子只是普通人，那个柳鸣堂是御医，知道如何防御抵御。对于惠子，只是一种测试，就算她是假装的，也不碍事的。”

　　松岛凉子道：“这种药物太霸道了。”

　　宫本正仁笑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太后’。”他哈哈笑了起来，是想起了那个祸国殃民、导致大清王朝倾覆的慈禧太后。

　　松岛凉子道：“惠子测试通过了吗？”

　　宫本正仁点头道：“通过了。”

　　松岛凉子问：“下一步怎么办？”

　　宫本正仁道：“从目前的状况看，森木正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测试就到此结束吧。这次任务紧急，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测试，在以后的工作中多加留意吧。”

　　松岛凉子点头道：“东条特使什么时候到上海？”

　　宫本正仁道：“就这几天。这个东条川赖是东条英机的管家，并不是什么日本贵族，可是他跟对了人，现在的日本是东条英机当家，所以他就成了内阁特使。”

　　松岛凉子道：“东条特使到上海的目的是什么？”

　　宫本正仁瞥了松岛凉子一眼说：“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

　　松岛凉子神情一紧，说：“明白。”

　　宫本正仁微叹一声说：“你知道也不打紧。东条川赖虽是个管家，但为人异常聪慧，对于作战部署、谍战防务都有一手，据说东条英机的许多军事策略都是他建议的，可以说他是东条英机的幕僚智囊。此次他是代表东条英机的内阁来的！”他忽然叹了口气，说：“现在天皇说话也不顶用了，尤其是作战部署，必须要通过东条英机的内阁。这次我到中国来，是为了解决中国战势，是代表天皇来的。由于时间紧张，东条英机便派了他的大管家来上海，一是主导中国战场部署，二是遏制我的权力。”

　　松岛凉子道：“看来，东条特使是您的绊脚石。”

　　宫本正仁哈哈笑道：“东条川赖虽是个绊脚石，但也是助推器。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就像中国太极一样，一阴一阳，一阳一阴，要学会转化应用。”

　　松岛凉子道：“我明白了，您是要利用东条川赖完成您的伟大计划。”

　　宫本正仁笑道：“两千年前的诸葛亮用的策略是‘借东风’，我用的策略是‘借东条’！” 间谍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