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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冰清很快去而复返,把带来的银钱,整齐地码放在幼安面前。
幼安看向对面的宫女,不着喜怒地说:“三个钱一盆,看你们摆了六排出来,一排十五盆,谁来数一数,这些可够了。”
那些宫女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敢应声。
幼安料到她们不会答话,转头对苏冰清说:“你去点一遍。”
苏冰清点头应了,上前清点银钱数目,又照着她们摆出来的全部花木数量算了一遍,不多不少,刚好够按三个钱一盆的价格,买下她们所有的花木。苏冰清嗓音清脆,三言两语便报得清清楚楚。
幼安又问了一遍:“可够了?”她平常一向和气,即使见着这些后来的宫女,也并不像其他秉笔女官那样高高在上,所以向来没什么人怕她,今天第一次板起面孔,一时叫人吃不准深浅,这一问,仍旧是没人应声。
“既然够了,”幼安朝站在自己一侧的内弘文馆女官说,“这些花木就当我买了,你们上去,全都砸了,事后任何人追问起来,自有我一力承担。”
那些人先是一怔,还是苏冰清最先回过神来,抬高音量应了声“是”,便第一个走过去,捧起花盆就往地上砸去。方才幼安叫她去取银钱来的时候,她便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此时峰回路转,只想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有人领头,其他内弘文馆女官也跟着上前,占了大半空地的花木,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地泥土和残破枝叶。
对面的宫女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仍旧是先前说话的那一个,指着幼安说:“你……你真是好大胆,这些都是天后要的东西……”
幼安也不答她的话,回身又叫苏冰清拿了一件东西上来:“花木的钱我已经付清了,你们自取就是。这件事了结了,该轮到你们说说,毁坏了内弘文馆的东西,该怎么说?”
她翻动着手里一册看着貌不起眼的书册:“这是孝敬皇帝从前临写的诗抄,方才跟其他书册一起拿出来晒的,被你们随手一丢,现在污损了,这东西,该值多少钱呢?你们打算怎么赔?”
话一出口,那个还在硬撑着的宫女,当即吓得脸色惨白。先前两下里争吵时,她们的确随手丢开了一些书册,可是根本未曾注意是些什么书,现在幼安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已经无从对质。从前的太子李弘,深得帝后爱重,死后被追封为皇帝,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她们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弄坏了李弘手抄的真迹,该是个不小的罪名。
那个说话的宫女,最先觉出情形不好,直接前行几步,跪倒在幼安面前:“大人恕罪,婢子们有眼无珠,今后这块地方,只要是内弘文馆要用,婢子们一定让出来。”
这些户婢出身的人,就是这样,一时尖酸刻薄,一时又低声下气,只要对自己有利,没有什么是她们做不出来的。苏冰清不愿看她们,已经转开了脸,可到底还是不放心,怕幼安被她们几句话蒙混过去,扯了扯幼安的衣角。
幼安知道她要说什么,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对着那宫女不冷不淡地说:“谁跟你们说这块地方的事了?你们跟内弘文馆起了争执,互相弄坏了东西,你们的花木,内弘文馆已经出钱全部买下来了。我们的书册,看样子你们是不愿意买了?”
那宫女的脸色分外难看,任谁也不敢说,自己要出钱买下孝敬皇帝的真迹。
幼安把那本册子放回苏冰清手里:“不买也行,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弄坏了内弘文馆多少书册,一本一本给贴补好就是了。这些装裱的事,想必你们也没什么经验,我派几个熟练的小书女在这,有什么不清楚的,问她们就是。”
她朝苏冰清点点头,苏冰清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亲自带了几个人去库房,把陈年就书册搬了几大摞来。
幼安离去之前,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几时修补好了,几时今儿的事才算完。”
内弘文馆在这些新来的宫婢面前吃暗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们不敢对天后身边的秉笔太过放肆,对底层的小书女,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上官婉儿或是王莹萱,也都知道这些事情,却没人肯为内弘文馆出头。今日幼安不急不恼的几句话,把内弘文馆长久以来的压抑之气,都纾解个干干净净。
到没人处,苏冰清才追上来:“大人……多谢大人。”她郑重其事地对着幼安行了答谢的大礼,这才说:“大人替内弘文馆出头,大家都感激得很,只是……这些宫婢刁滑得很,回头必定去天后面前搬弄是非,大人可想好了应对之策?”
幼安知道她是真心担忧自己,温和地一笑:“做都做了,搬弄口舌的事,还有什么好怕的?”
苏冰清见她并无畏惧之色,心里越发佩服,知道再多追问也不妥当,犹豫片刻说道:“如果大人不嫌弃,大人今后去哪里,我也愿随大人去。”
幼安仍旧只是笑着说:“我和你都一样,要去哪里,并不随自己的心意,而是要看天后的意思。”
那些宫婢吃了亏,果然瞅准了机会去天后面前挑拨,绝口不提自己怎么嚣张跋扈,只说内弘文馆仗势欺人,毁坏了给天后准备的花木。
话说出口,自然并没讨到什么好处,因为幼安已经提早带着李弘留下的手书,去贺锦书面前认错,只说是内弘文馆与宫婢发生了争执,毁坏了孝敬皇帝的手书。
贺锦书虽然已经不再直接参与文书政令的拟定颁行,可是在天后面前仍旧很有影响力,听了幼安的话,便照实转述给了天后。等到那些宫婢自以为聪明地来哭诉时,天后早已经对这件事有了自己的看法,轻飘飘的一句话,便算是有了结论:“内弘文馆从前连后妃、皇女都教训得起,教训几个宫婢,有什么问题?”
去天后面前哭诉挑唆的宫婢,也不是笨的,眼看着情形不好,立刻就乖觉地闭了嘴。经过这件事,不但内弘文馆里对幼安敬服,连那些宫婢也再不敢小看这个平日默不作声的秉笔女官。
天气渐渐回暖,皇帝的身体也开始好转起来,宫中的御医重新拟定了调养的方案,试了几次竟然颇有效果。
也许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天后的心情也有所好转,命人安排在宫中设小宴热闹一下。天后向来很有自己的想法,可这次小宴安排的宾客,却很耐人寻味,李显和李旦两位皇子,加上几位同辈的武家子侄,随侍的则全部是含凉殿内的宫女。
开宴时,幼安才见着了许久未曾露面的上官婉儿,此前她一直告病,幼安只当那是她半真半假的借口,眼下一见面,才觉得上官婉儿似乎真的跟从前不大一样了。面容仍旧是那副清冷文气的样子,也未见消瘦,却总是叫人觉得,好像缺了几分神采。
在狭窄通道之内碰上,上官婉儿竟然半侧过身子,让幼安先走。幼安只觉得诧异,她心里清楚,上官婉儿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输的人。
宴席之上,气氛也略显怪异,武家的子侄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李显和李旦,却只是一句话不说地坐着。李旦还神色如常,李显却是毫不掩饰对这些表兄弟的厌烦。
酒至半酣时,也不知道是天后授意,还是临时起意,武氏子侄中间,有人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提起了两位皇子的婚事。李显和李旦都不愿意答话,可那人好像看不出脸色一样,直接端着杯子走到李显面前:“太殿下的正妃,合该好好挑选,想必一定得是名门淑女,才配得上。”
李显本就觉得自己的太子之位做得不安稳,对选立太子妃,也并不热心,这会儿更是黑着脸不说话。偏巧韦秀儿穿着一身宫女衣裳,站在李显的坐席之后,此时便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那是自然,不过太子的婚姻,要么是帝后做主,要么是太子殿下自己喜欢,从来没有表兄弟来操心这件事的先例吧?”
那人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宫女抢白了一番,不敢对顶着太子之名的李显如何,转而便要把怨气撒在韦秀儿身上,沉了脸说:“我与太子殿下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世上的事总是一物降一物,李显向来在兄弟里面不出众,凡事都没有多少争强好胜的心,可偏偏事情落在韦秀儿身上就不一样了。自从担了太子的名分,他怕过、怨过,几乎惶惶不可终日,还是韦秀儿一句话点醒了他:“怕有什么用,反正已经是太子了,这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命数。”
眼见那人要教训韦秀儿,李显的脾气便上来了,也不起身,只把眼睛一横:“孤不愿搭理的人,向来是叫她代为答话,莫非你对孤的安排有意见?”
场面正尴尬时,武三思上前来截住了话:“太子的婚事,说是国事也不为过,确实不是我等该随意点评的。倒是八殿下……”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李旦的方向:“听说许久以前,便金屋藏娇,眼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是打算给旧人一个名分,还是让她给新人腾地方呢?” 女官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