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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怀怔了怔，似乎并未听清堂下之人所言，眉峰微蹙，侧耳相迎，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叶溪亭心中也是惊疑不已。
堂下跪着的人抬起头，看到刘瑾怀的神情不禁有些紧张，道：“我说家姐早已死了。”
刘瑾怀面色更沉，道：“何时之事？因何而死？”
赵新竹神情又变得恍惚，目光十分茫然，口中嘀咕道：“何时......姐姐好像小时候便夭折了，好像死在了河里，好像......”
“什么好像？”刘瑾怀沉声喝问道：“你连你姐姐是几时死的，因何而死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明明记得家姐早在十几年前便死了！”赵新竹焦急道：“那日我们在河边玩耍，她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可是......可是......”
赵新竹话说的多了，情急之下声音也越发响亮，声音虽比女子略粗些，但与赵新梅十分相似。叶溪亭心中的猜测已经渐渐倒向一边。
“可是什么？”刘瑾怀问道。
赵新竹神情困惑而痛苦，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之中，断断续续道：“可是我总能看到她......她就在家里，到处都有她生活的痕迹。而且我总是觉得她在告诉我......告诉我其实当年死的人是我......虽然，虽然爹娘说我活着，我一直都在他们身边，我......我还好好的不是吗？”说着赵新竹猛然看向刘瑾怀，似乎是在问他。
他的目光让刘瑾怀心头一震，那双眼睛好像被困在永远不会天亮的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小兽，迷茫中流露着恐惧和绝望。
刘瑾怀不知该怎样回答，但他相信堂下之人并未说谎，那样的眼神不是可以假装出来的。似乎被他的绝望影响，刘瑾怀觉得心中十分压抑。人已经在此处，其实全无必要对质什么，此人到底是赵新梅还是赵新竹一验便知，但此案审到此处，由于赵新竹的现身，许多疑问非但没有迎刃而解，反倒变得更加复杂纠缠。
此时，堂下之人不论是赵新梅还是赵新竹，案情都已变得不受控制，离他们最初的猜想和推断越来越远。
刘瑾怀转头去看叶溪亭，见到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怕也是一样的纠结模样。
刘瑾怀垂眸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爹娘呢？”
“爹娘？”赵新竹楞了一下，神色哀伤道：“爹娘死了！是被人杀死的！”
刘瑾怀沉声道：“你如何知晓？”
赵新竹垂着头道：“是姐姐告诉我的，她说爹娘被人杀死了！”
刘瑾怀道：“你觉得是谁杀死了你的爹娘？”
赵新竹摇头道：“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刘瑾怀身子前倾，试探道：“你好好想想，会是谁杀死了你的爹娘？有谁对他们心怀恨意？谁有机会动手杀了他们？”
赵新竹抬眼看了看刘瑾怀，又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
刘瑾怀缓缓呼出一口气，坐正了身子，看了眼叶溪亭，道：“赵新竹，你姐姐对你好吗？你们姐弟感情如何？”
赵新竹又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蚊蚋般道：“我和家姐感情......很好，小时候她虽然总是偷偷打我，但我还是很喜欢姐姐......”
刘瑾怀道：“如今呢？”
赵新竹抬起眼，有些难以置信，道：“家姐已经死了，她早就死了！大人你不相信？”
这一话题似乎没法再继续下去，赵新竹坚信赵新梅已经死了，根本无法从他口中探知有关赵新梅的事情。刘瑾怀蹙眉沉思片刻，道：“你希不希望官府找到杀害你爹娘的凶手，为你爹娘报仇？”
赵新竹听到这个问题竟茫然起来，他的目光在刘瑾怀背后红日出云海图上转了几转，木然地点了点头，道：“希望。”
赵新竹的反应出人意料，刘瑾怀看向叶溪亭，后者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刘瑾怀目光落在手边赵氏夫妇的验尸记录上，眼睫飞快地眨了眨，道：“姐姐死了你伤心吗？”
赵新竹点点头，道：“伤心。”
刘瑾怀道：“比爹娘死了更加伤心吗？”
赵新竹抬起头，依然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刘瑾怀。又低下头道：“不知道，我都很伤心，爹娘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一直立在左右两旁的王猛和宋庆阳心里哀叹，原来这赵新竹是个疯子，方才在赵家时还说姐姐没在家，来到公堂又说姐姐早就死了，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若不是装疯卖傻，便是当初掉进河里把脑子淹坏了。
刘瑾怀看了叶溪亭一眼，叶溪亭垂眸思索了一下，决定下一剂猛药，开口道：“赵新竹！”
赵新竹闻声朝他望去，叶溪亭平静地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前几日查访赵家邻里时，曾氏夫妇曾说赵家一直夜里闹鬼，总有人在夜里见到赵新竹的鬼魂在赵家徘徊，所以叶溪亭可以肯定，若赵新竹并非真的存在，而是接着赵新梅的身体“复活”，那么他自从儿时落水之后肯定从未见过太阳。
或许赵新竹真的从未意识到过自己并非真的存在于世，或许他不敢去想，不敢承认，那么就有必要有人帮他确认这件事。若赵新竹真的没有死，那么他至少可以解释一下，为何他白天从不出现的疑问。
叶溪亭目光紧锁着赵新竹的脸，正如他所想的，听到他的问题，赵新竹一双墨黑的瞳仁乍然缩紧，脸上茫然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惧，嘴角微微抽（搐），额角突然爆出青筋，他瞪大了双眼望着叶溪亭，眸中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微颤的光芒中渐渐清晰，让他更加惊慌，他微微张开了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刘瑾怀看到这一瞬间赵新竹的神情变化，心中已是了然，有些事情已经明了，这错综复杂的案子终于理出了一条线索。
叶溪亭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暗暗叹道：“在浑浑噩噩中活着，总比在清醒中死去要好。”叶溪亭自责地垂下眼眸，不忍再看赵新竹几近垂死的神情，自己的确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这一夜的审问，在一声惨厉的悲鸣中终止。 白骨夜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