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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叔身子猛一抖,打了个冷颤,差点儿从板凳上摔下来,眼珠子一瞪,咽了口唾沫道:“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怪渗人的。”
矮子叔的手就抽筋一样乱抖,牙齿不住磕磕磕响,眼睛里满是幽深的惊惧。
“矮子叔,你要是……要是不方便,就别说了罢。”我看他实在害怕得厉害,满脸惨淡,不禁劝说一句。
矮子叔摆了摆手道:“我要说!我要说!”就激烈的喘气,喘了一会儿,抖得没那么厉害,颤颤巍巍道:“曾剃头抢了包裹扭头就跑,可他摔了一跤,那包袱里的东西掉了出来。我看了一眼,好像是,是张人脸!他……他,那张脸好像在冲着我笑!阴测测的,就那样冲着我笑……我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冷汗就下来了!脚就麻了!一股凉气直从脚底往脑壳顶钻呐!”
矮子叔的脸白得吓人,惨白的月光映在他脸上,就像冰冻过的尸体一样!
他忽然站起身来,眼直口呆的瞪着我,说道:“他,那张脸盯着我笑,笑得我头皮发麻。我也看着他,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他,真的不知道。可他,我清清楚楚的看着他变脸了,雪白雪白的脸,没得眼珠子,我就觉得他变脸了,他直勾勾看曾剃头!他看到曾剃头也笑!”
“我当时就很害怕,我喊了一声曾剃头,我想叫他小心,我想让他把那张脸扔了!”矮子叔满脸又红又白,几乎是咆哮起来,吓得傻子叔浑身直哆嗦。
矮子叔又看我一眼,再看了傻子一眼:“曾剃头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看着那张脸,那张脸也看着我,他……他又变脸了。阴测测的看着我,冷冷淡淡的瞪着我!我的心雷打一样的跳,当时喉咙好像卡了一坨狗屎,甚么话也不敢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张脸看着我,曾剃头也看着我,曾剃头的脸也变了!他也阴冷冷的看我,就像地上那张脸一样的!他的眼睛里头有光,就像要吃人一样,两个眼珠死死的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头发毛,冷汗就像是,就像是淋大雨一样落下来。”
矮子叔咬了咬嘴里干瘪的烟头,嘿嘿一声冷笑:“曾剃头后来又变脸了,冲着我冷嘿嘿的笑,笑声又尖又嫩,我看着他,一下子就莫得力气了,瘫到地上咯。”
矮子叔站起身,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满脸煞白,眼睛里的死气沉沉的,继续说道:“后来,后来没过几天韩老头吊死了,挂在堂屋正梁上。再后来王先生也死了,死在自家水缸里头,浑身泡得又涨又白,他们都是死得不明不白的,曾剃头关在屋头疯了!”
“那天在场的只有我没事,只怕我也逃不过!我也逃不脱!”
傻子叔笑嘿嘿道:“哥,我也没得事啊!我没得事!你莫怕嘛!”
矮子叔听傻子一说,满眼都是血丝,盯到傻子,突然就目眦欲裂,恍若不共戴天的仇人,恶狠狠指着傻子脸道:“你没事!你没事!你……”
傻子给他凶神恶煞的看一眼,胆怯的躲到胖子身后去,就像做错事的三岁娃娃一样可怜。
矮子脸就变得煞白煞白的,眼珠子也红了,就像得了红眼病,满眼是血红的。他哈哈的大笑起来,我想他这是长时间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神经紧绷得太久。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矮子哥,你别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韩老头他们的死只是个意外。”
矮子抬头看着我,眼睛里空空的,已经脱了神采,嘴巴不住的抽动起来,说道:“嘿嘿!我自己吓自己?意外?”
“我还没给你说,也没有跟村里头的人说,你们都不知道罢!韩老头是我从梁上取下来的,王先生也是我从缸里头捞出来的,我晓得他们都是冤死的人,没人敢碰,晦气!可我矮子不怕!”
矮子叔大声吼叫起来:“我矮子向来不怕鬼神!他们要找我索命,尽管来!尽管来!”
随即又坐到地上大哭起来,四十多岁的汉子,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娃娃坐在地上哭起来,只抹眼泪。傻子一看自己哥哭,也跑过去坐在他边上,就哇哇的哭。
矮子叔带着哭腔说道:“你没看见过韩老头和王先生的脸罢!我告诉你,他们都是笑着走的,脸也那么白。就像是……就像是那张脸,简直和曾剃头拿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一样笑得阴测测的!我认得出!我认得出!”
“他们又要来找我偿命!他们每天晚上都要来找我偿命!”
胖子走过去蹲在矮子叔身旁,一把扶他起来:“矮子叔,你们别怕,不管有甚么妖魔鬼怪,咱们都不怕他的,咱们正堂里供了神,哪个妖魔鬼怪都不敢来!”
矮子叔嘿嘿的冷笑:“供神?嘿嘿!韩老头儿最信神,家里不晓得供了多少深,可他照样死了!王先生是住在庙子里头的!他还是死了!他也死了!”
我心头一沉:怎么可能!是哪路鬼怪妖魔这般厉害,竟能在庙子里头杀人!想那越南的蛊师,他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就进步得我家的门,所以才找了人害了老爷子。
只见矮子叔就满脸悲戚:“供神有啥子用,他们是不得保佑有罪孽之人,不会偏袒有罪孽的人,我矮子也算是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说完又疯疯癫癫的笑起来,一把给胖子推开。胖子喊了声矮子叔,矮子也不理会,神情变得更加古怪凶煞。
矮子叔的脸憋的酱红,整个额头和脖子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用一种极嘶哑难听的声音冲着我们吼道:
“你们知道甚么?你懂甚么?你们都以为我疯了!我告诉你们,我没疯!没疯!”
傻子叔给矮子叔扶住,又哭起来:“哥,你这是咋个了,我怕!我怕!”
矮子叔一把推开傻子,恶狠狠的瞪他:“狗东西!狗东西!你这么个傻玩意儿!害人!我让你害人!”
就上去对着傻子的身上乱踢,傻子不敢还手,蜷缩着身体嗷嗷乱叫。我和胖子真给矮子叔吓住了,都是一楞,赶紧上去拉开矮子叔,哪知道矮子叔其貌不扬,身材又甚瘦小,但力气却大得像蛮牛,我和胖子两个大小伙子,愣是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给他架开,胖子拦住矮子叔,我上去查勘傻子叔,他的手臂和脸上给矮子叔踢得紫了好大几块。傻子叔这会儿竟然也不哭,眼睛也变得无神采,我扶他起来,他动也不动就坐在地上。
过了良久,矮子叔稍微平静下来,坐在地上骂骂咧咧道:
“那群东西,他们,他们每天晚上都要来找我。我躺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他们就来了!”
随即眼睛里又充满恐惧:“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我明明把门锁得紧紧的,窗户全关上了,就连墙上的缝我也用泥巴糊上了,可他们就能进来我的屋。”说完嘿嘿冷笑,笑得比哭还难听。
“哪些东西?”
我急忙追问道。
矮子叔大笑起来:“还能是甚么?就是那些脸!棺材,棺材里头的那些鬼宝贝!哈哈!鬼宝贝!”
胖子安慰道:“矮子叔,只怕是您太累了罢?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嗯,你这是想得太多了些。”
矮子叔看了胖子一眼,又看了傻子叔一眼,也不作理会,自顾自又说起来:“从那天挖出那个鬼宝贝,每天晚上我睡到半夜就听见家里的猫在疯了一样乱叫,就像是它看见甚么脏东西!”
矮子叔说到这里,骤的满脸惊恐道:“它一定是看见了他们!都说猫有九条命,我以前不信,可我现在信了,那些脏东西一共来找了我九晚,我的那只猫乱嚎了九晚上,那声音让人听着心里直发毛啊!第十天我一起床,看见它已经死了,身子早已经凉透,硬得像一块冰凉的石头。”
胖子顿了顿道:“或许,或许这也是个巧合?”
矮子叔摇了摇头:“韩老头死的那夜,跟了我十年的黑狗也死了。那天晚上它也疯了一样,围着我的屋子周围团团转,发了疯一样的乱叫,我不知道它看到了甚么东西。我还怪它发了疯,我还骂它。”矮子叔就直叹气,傻子一听也哭:“我喜欢黑狗,它为甚麽死啦!”
矮子叔满脸僵硬:“我第二天起来,看见屋周围都是血,我就楞了,跑到灶房拿了把菜刀,围着屋转,就看见了我的黑狗。它身上都是血,身子已经凉透了。”
矮子叔哽咽道:“那黑狗,那是我那早死的婆娘,她捡回来的。”矮子叔一说道自己的婆娘,忍不住眼睛又红了,哽咽两声才道:
“我在想,黑狗一定是看到了那些脏东西,是它用命护了我。我不知好歹,还骂它!”
说到这里,我见矮子哥的脸上满是歉疚,面目也没刚才那么吓人。
我点了点头,说道:“黑狗驱邪,它对矮子哥也尽了仁义了。那后来又怎么样了?”
矮子哥抹了抹眼睛,说道:“后来,那些东西干净了三四天。我本以为没什么事了。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我养的猫就嗷呜嗷呜的叫起来了,声音很大,而且很尖,就像是小娃儿哭一样,我就被惊醒。对了,我的黑狗比猫先死的,你们莫听岔了。”
矮子叔顿了顿,好像很冷似的,抱着肩膀又抖起来,继续说道:“我的屋没得窗子,一到晚上就很黑,可我一睁眼就看见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就在我头顶的横梁上挂着,就那么看着我,冷森森的笑!我当时就感觉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猛的就凉透了!”
“脸?”
我忽然想起,刚才救傻子的时候,他脸上也贴着一张脸,现在还在我身上书包里,不禁头生风,背心一凉,心道:莫不是那张脸?我说怎么一眼就觉得它不对劲儿。可现在又不敢拿出来,只怕矮子叔非吓疯不可!
矮子叔道:“对,又是那张脸,雪白雪白的,和曾剃头抢走的那张一模一样。”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晚上一躺在床上就看见他们,他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一开电灯,他们就不见了。一关灯他们就又来了。我以为自己花了眼,于是开着灯睡觉。可我刚闭上眼,我就听见嘭一声,灯泡就碎了!他们就又来了!”
矮子叔惊恐万状,哆哆嗦嗦的又逃出烟来,点了半天才点燃,抽了几口烟,他终于又安静了一点,继续道:“那么黑的天,我屋里又那么黑,可是我就能看见他们,煞白的脸,白色的一团东西晃来晃去。他们要找我报仇!他们找我索命来了!”
“我不敢睡,我一睡觉就能看见他们,他们没得脸,血啊!全是,浑身都是血,他们眼珠没得了,就抓着我的手,找我要眼珠子,我哪有他们的眼珠子?我要疯了!矮子不怕说出来让你笑话,第一天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吓得屎尿拉了一裤裆!他们就是要我不得好死!我也要没得皮才死!”
矮子说话语无伦次,这是吓得精神奔溃,快要疯了。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情绪异常激动,眼神里隐隐藏着凶光,他这是害怕到了极点。
胖子紧紧抓住矮子叔肩膀,说道:“矮子叔,你莫怕!你是好人!那些鬼不能把你怎么样!”
矮子叔愣愣的看了胖子一眼,又笑了起来:“哈哈!我是好人?你说我是好人?”
“你晓不晓得我是哪个?你们晓不晓得我是哪个?”
我看矮子叔似乎已经半疯不颠的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可这件事真的很蹊跷,和我以往办的那几宗案子都差的远。
胖子又道:“你和傻子叔都是好人,你们从小就很照顾我,我是打心里感激你们的。咱们古渡镇的人都晓得你和傻子叔热心肠,看病从来都不收高钱,哪个有难题你们都帮衬!吴叫花子不是你们免费治,只怕早死十多年!”
矮子冷嘿嘿一笑,脸色骤的变得恐怖至极,厉声喝道:
“傻子!你做甚么!”
我背后就传来一股骇人的凉意,胖子的脸也猛的变得煞白。 阴司提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