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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子叔说的这个故事,我尚且有些不明白,但隐约之间能听出这故事里的古镇恍若就是如今的古渡镇。我看了胖子一眼,想从他口中得到些讯息,可他摇了摇头。
矮子叔摸了包烟,抖出一支自顾自的抽了起来,饱沾沧桑的双眼如一泓古老的河水悠悠荡荡。矮子叔看也没看我们一眼,只呆呆的说道:“云娃子,苏小朋友,你们觉得那些矮倭来得贼还杀不该杀?”
“该杀!”
胖子就站起身来,忿忿不平道:“流寇盗贼,人人得而诛之!”
我顿了顿,说道:“所果真如那样,他们就真该杀!不禁该死,还该打下地狱里受罪!”
对于我们的回答,矮子叔仿佛早就预料到一半,嘿嘿冷笑一声:“我也说该杀!”
“我再给你们说另一个故事!和刚才说的故事是一个故事,只是人就有些不同了。你们也好好听,好好想,不要多嘴,等我说完你们再给我讲!”
我点了点头道:“是!您请说!”
矮子刚熄灭一支烟,又点了一支烟,我从侧面看去,见他眼眶里仿佛有甚么光在晃荡。矮子叔狠狠抽了一口烟,缓缓说故事:
约摸一百多年前,凉州还是苦寒地!
那一年,凉州先是洪灾,又闹蝗灾,最后又是旱灾!官府赈灾的款子给层层贪墨,落到灾民手头的钱粮百无一二!走投无路,便只得举家往南方逃难!
浩浩荡荡数万人的队伍,一路上草根树皮也都啃干净了,那场面你们是没见过,就是我也没见过!听说有些人饿得急了,还,还吃死人!
说道这里,矮子叔的脸变了变,苦笑一声。我的心也揪了起来,因为我曾经也听老爷子说过,百十年前确实甘凉一带发生过一次大的天灾,死了几十万人,白骨遍地,哀鸿遍野,甚至半斤馒头就能换个女娃,我以前也只当传说听听,可今时今日再听矮子叔说,心里忽然就不好受了。
矮子叔顿了顿,继续说道:数万人的队伍,最后真活下来的也没几个。其中有那么两三千人,逃到了大藏江流域,离刚才说的那座古镇也没多远。
这一日,天气阴沉沉的,两三千人的队伍都在荒郊野外的林子里安营扎寨,用破碗破锅煮野菜树根!前头有富庶的镇子,可当地官府就是不让他们去,百十来官差老爷拿着刀剑棍棒,就守在城门楼,谁敢上去就抓了吊在城门楼上活活晒死!在那个年代,没钱没家的逃荒人,命比狗贱!
虽然不能进城,可好歹有野菜野草可以暂时吃饱饱几顿,这些美食也好的很了。
这又有一天,从城里来了一大队人马,约摸有一两百人,雇了二三十匹牛车。那牛车上拉的不是别的!都是大米!白面!
那是城里的大商人出钱采购,专门用来施舍这些逃荒的难民的。
我长舒了口气,心想这天底下终究还是好人多。虽然有人为富不仁,但还是有仁心仁义者。矮子叔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有冷哼哼的笑起来:
“从那以后,连续十天,每天都有人送稀粥、馒头,那些逃难的当然把那好心的官人当做神一般供奉起来!以至于从某一天起,一日三餐前他们都要对着城门跪拜,磕头!俨然已经将那神秘人当做神仙活佛一般了!”
我心道:那神秘人救人之危难,当是难得的大善人了。就算是有甚么功名心态,也不好说甚么,至少他救了人命。
我回头看傻子叔,他正埋头打瞌睡。矮子叔还是只抽烟,也不看我和胖子,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后来又有一天,那送粮食的牛车只拉开一半粮食。领头的总管说:大老爷生意亏空,为了筹备粮食,耗费了许多钱财,现在负债累累,难关难渡!
那些难民听了颇为感动,都说愿赴汤蹈火,为大人出力!再后来,那些人就给带到古镇北面的一个连江小岛,那岛上有好大几个仓库,听说是那大官人经营的。那两三千男女老少就留下来帮那大官人干活。自那以后,每天都有十多条大趸船来往卸货,再由这些人把货物转运出去。那大官人虽从未露面,但在那些难民眼中他就是神,他就是天!那些难民里头,凡是有姿色的女娃娃,都心甘情愿到大官人府上做奴婢伺候。
一来二去,就过了两年光景!
这一年除夕夜,大官人派人送了好吃好喝的美味佳肴来,和众人一起同乐,这一夜所有人吃了饭菜喝了烈酒后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做着美梦,第二天醒来发觉自己就给关在漆黑冰冷的铁笼子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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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胖子也沉默不语。
矮子叔手中的烟卷儿换了一支又一支,烟雾缭绕在矮子叔面前,他又看了看我们。
“你们先别急,再听我说最后一个故事。”
这一次我和胖子都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傻子叔已经低着头睡着了,鼾声如雷。矮子叔也不管他,只继续道:
“还是那座古镇,还是那个故事。那古镇里有甚多做海运生意的大商人,不说富可敌国,可哪个都是富甲一方!
那一年,新皇登基,颁布了法令,加重了赋税,尤其是海外航运货物的关税,更高达四成!说不得的是刮骨取肉!
这座航运为本的城镇里说不得有几千靠海吃饭的大贾巨商,正焦头烂额时候,城外就来了两三千逃难的难民。
有那脑子灵活的,灵机一动,主意就来了!
于是没过一个月,四方流言四起,传开了消息:大藏江外有一处水泊寨,里头突然聚集了三千多海外来的流寇水鬼,就来劫断大藏江来往货船。
短短一个月,就有七八十艏装满货运的大趸船给劫走!官府不得不出面,在那些大商人送去的银票美人催压下,官府接连派出六七波人马,要去横扫水泊寨中的流寇,可每次都是损失惨重。
就这么的,在官府不断地围剿下,每月依旧有上百艏的大趸船给水泊寨里的水鬼流寇打劫。
如此,过了两年!
这一年,古镇的长官要换人,是个年少有为的将军,为人刚直不阿。一听说大藏江有一股水鬼作乱,向皇帝请命,带了五千精兵,从京州赶来助阵!
就在这个消息还没传到古镇,古镇的大商早已经聚集了数十个江湖门派,三千多人,誓要剿灭盘踞水泊寨中的顽匪!
就在那将军带兵来古镇的前一天,经过十多天的围剿厮杀,大藏江血染成霞,那些盘踞水泊寨的顽匪终于给剿灭!”
“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哈哈!做得好!做得绝!”
矮子叔就笑了起来,浑身哆嗦的哈哈大笑,仿佛发了癫。
我和胖子看了一眼对方,脸色阴沉沉的,都不好看得紧。谁都不是傻子,矮子叔说的三个故事,一听都能懂了,我还是问了一句:
“矮子叔,您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矮子叔叫说两句,满脸老泪纵横,傻子叔就醒了,走过去安慰道:“哥!哥!你莫哭!莫哭!”
矮子叔摸了摸泪:“好,哥不哭!乖,回去坐下。”
“噢!要得!”傻子叔又回来乖乖做好,就像一个懵懂无知的三岁娃娃一样。
矮子叔又点了支烟,说道:“明人不说暗话,刚才我说的你们都懂,事情过了一百多年,本来是再没甚么好说的,就不在提咯。”
我点头称是,说道:“是!那些事不是我们能再去改变的,观眼下,那矮子叔你还是说说古渡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罢。”
矮子叔吐了口烟气,看着对面那口冰冷的黑棺材。
“我记得那天天气沉得很,中午还是大太阳,突然天就阴下来,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低的云,好像贴着房子就要压下来咯。
王校长喊我下午去帮到修学校,我那天正好没什么事儿,就和傻子去了。去的时候曾剃头和韩老头儿已经拿好了家伙事儿在等我们了。当时我就看到那个教室里那个坑,只怕有两丈深,黑黢黢的也不透光,我站在坑边上就觉得心里发毛。我们本来也没打算下去看,只说用土石把坑填了就是了。可傻子给我手机掉进去了,我只好顺着绳子下去找。
我刚一下去,浑身一下就冷透了,衣裳上就像结冰了一样,我脚底下仿佛是踩到了甚么东西,很硬,很平整,等我打开电筒一看,我的脑壳顶顶就麻了!
棺材!一副棺材!还是红棺材!大红,鲜红得和血一样!我当时,当时就动不得咯,冷汗就下来了!”
胖子忍不住说了一句:“怎么会有棺材?莫名其妙!”这也是我想问的,不过刚才矮子说的那个故事,我仿佛已经猜到了几分那棺材是哪里来的,我问了一句:
“后来怎么样了?”
矮子叔嘿嘿冷笑,见就淡白了:“怎样?当然把棺材挖出来了!现在想起来,嘿嘿,想起来,嘿嘿。”矮子叔的脸上又在落汗了。
“我们当时把棺材挖出来,那棺材也不晓得在地下埋了多久,但挖出来的时候就像崭新的一样!”
“冷!”
傻子满脸惶恐,吼了一句。
“你傻子叔说的对,那棺材一挖出来,我们当时那几个人就冷得守不住,大热的天,又是闷热得不得了,可那棺材一挖出来我们就只觉得像冻在冰窖里头一样,嘴巴里都能哈出冷气来。”
矮子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旱烟,点了一只,抽了两口,咳嗽两声,说道:
“当时,我一眼就看出这棺材邪门儿!我给他们说别打开,这棺邪乎,还是喊个老道来看一看才妥当。可他们这时候脸都变了,一个个着了魔一样,红了脸,红了眼!非说那棺材里头有宝贝,非要打开,拦也拦不住!”矮子一个劲儿叹气,一个劲儿摇头。
“那棺材里头有宝贝!我听到有人在我脑壳里头说,棺材里有宝贝!”傻子捏着衣角,可怜巴巴的说道。
矮子叔竟然不骂傻子,直说道:“是有宝贝!有个鬼宝贝!”
“棺材刚挖出来的时候,一股脑的直冒黑光,里头有动静!我好像听到一声小猫儿。
当时我害怕那棺材里头有什么脏东西,就把我娘生前给我的红坠子握得紧紧的,现在想来,真多亏俺娘保佑!得亏逢年过节都给她老人家烧纸上坟!”
“娘偏心,不把红坠子给我,只给你!”傻子满脸委屈的说道,眼眶里就要落泪了,矮子也不理会,继续给我们说:
“那天啊!是韩老头儿和王先生拿着铁钎把棺材撬开的。当时在场的几个都伸直了脖子,眼睛都盯得直了。虽然有些害怕,但也撸起袖子准备抢宝贝!”
傻子抢嘴道:“对啊!我说我要开棺材,他们不让,还很凶的看我。”
矮子老给傻子打断话,怒道:“傻子,你少说一句成不成!”
我看了看傻子,笑嘻嘻道:“是啊!我们还想听矮子叔叔说故事,你先别抢他话!”
傻子嘿嘿一笑道:“成!等他说!我不和他抢。”
矮子继续说道:“我本以为棺材盖打开会有甚么邪祟东西跑出来,毕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没想到打开的时候,就是那么的平静,除了铁钎敲棺材的声音,甚么也没有发生。”
“真的甚么也没有?”
我有些不相信,若矮子所言非虚,那棺材里头定有极阴邪的秽物。正所谓:邪气冲棺,怨气冲天!邪气既能成形到肉眼可见的地步,且能发出阴鸣给人听见,那自当沉淀了至少数十年,甚至百年之久!若真当如此,开棺的时候当有黑云胧月之象,怎会甚么也没发生?可矮子斩钉截铁,就是甚么也没发生,这让我有些好奇。
“没有!就是什么也没有才怪啊!挖出棺材的时候,那棺材叮叮咚咚的乱响,好像半夜里有人在敲门,现在想来——哎!”
矮子叔叹息一声,眼睛就有些惶恐了,我看他好像打了个冷摆子,又继续说道:
“打开棺材板一瞧,那棺材里铺着一块黑绸子布,从头到尾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四个贴了黄符的包袱,那包袱有怪异的香味。除了那四个包袱,可没有一根人骨头,也没有其他东西。”
“曾剃头他们一看见包袱就围了上去,四个人一人抢了一个包袱,抱着怀里,甩开膀子就跑,像逃命!脸一下就变了样子,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那一个个声音也都变了。明明是四个大男人,可声音却像小猫儿一样尖!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阴司提刑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