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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江晏冰,虽然生活偶有不如意,但也都是顺风顺水。这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另一面,肮脏,堕落,丑陋,可耻,她猜想自己本性中就是一个骚浪贱货,她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
然后江晏冰从地上起来,趴在床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到抽泣,疲累,嗓子干疼,再也哭不出来,瞪着干涉的眼睛,心生倦意。
她恨她的史叔叔,之前对他有多大的期待,现在就有多恨,恨来恨去,恨的只是他不爱她。
他只是不爱她而已呀。
一切都是她强求。
她对他说,她要谈一次可供以后作为谈资的恋爱,对象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换做别的男人,一定欺她涉世未深,还不定怎么哄骗她……
江晏冰给好友简发信息,全是文字信息,或长或短,诉说最近的遭遇。最后说:我想回去。
这次简很快回复:嗯。
江晏冰闭了闭眼,一下子咬在自己手腕上,很快,口腔中弥漫着血腥味。
她这一闹腾,直接就到了下午。
江晏冰开门,门口摆着已经凉了的饭菜。
房间中只有他们二人。
必是史瑞上门来找她。
但她真的没听到敲门声。
他悄无声息放下饭菜,笃定她在哭?他这番作态,是故意的吧……
江晏冰一脚踢翻饭菜,扯着嗓子大吼史瑞的名字。楼上楼下找了个遍,没发现他人影。江晏冰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她第一次来这里,满是好奇,拉开抽屉,发现一个左轮手枪,好奇之下把玩,打碎一副名画。然后发现手枪下的盒子。盒子里都是她妈咪的照片。
如果可以,她真想从来没来过这里。
江晏冰想起程钰。想起她第一次见史瑞的地方。
现在简已经不搭理她,她不敢把这些事和家里人说,数来数去,能倾诉的人只有程钰。
江晏冰换上衣服,去程钰所在的寺庙。
尼姑庵刚做完法事,院子里烧香祈祷的信众很多。江晏冰在信众中挤来挤去,终于找到课堂,说出程钰的法名。
程钰来课堂时,穿着并不是其他僧尼的明黄色袈裟,已经换了青灰色的外套。
这次,程钰同样领着江晏冰到次间说话。
房间外依稀传来人群的熙攘声,程钰问:“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遇到难过的事了?”
江晏冰动动嘴,嘴巴像被黏住一样,发不出声音,只能叹息。
程钰给她倒了杯水。
江晏冰双手抱着茶杯,“师父,我心里难过。”
程钰仔细打量她的神情。面色晦暗,双眼无神,脖颈下露出半枚草莓印……
“遇到烂桃花了?”
江晏冰大惊,“你怎么知道?”
程钰双手合十,念佛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江晏冰压抑着情绪,又喝了口水,“师父,你懂爱情吗?”
程钰晃了一瞬。
江晏冰说:“我知道,您以前很喜欢我爹地。一直在等他,后来他和我妈咪在一起,你才落发为僧。您恨他吗?”
若是从前,江晏冰绝对不会直白地戳别人伤疤。但她现在都顾不上自己,哪里还能照顾别人的情绪。
程钰脸色微变,苦笑一声,“恨是爱的另一面。恨太累,就得学着放下,久而久之,只剩下爱了。”
“我不信。爱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恨?我看不见他的时候,就想他,想的我心里难过,所以见到他,心里就有成百上千倍的喜悦。爱恨相伴而生,没体验过恨,哪里知道爱的沉重?”
程钰意外,久久打量江晏冰。
她真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一个十五岁孩子口中。听着,就好像看透世间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一般。
但真的看透,又岂是这般容易的?
程钰怜悯地看着她,“孩子,不管怎样激烈澎湃的感情,在漫长的时光冲刷,都会慢慢沉淀。我爱着你的爹地,就像爱这诸天神佛,爱这世界给予我的一切苦难,无怨无悔。”
江晏冰呆住。和程钰比起来,她的爱情,显得狭隘偏执。
程钰问:“现在,你愿意说说让你动心的那个人吗?”
江晏冰点头,“他是……”深吸一口气,“史叔叔?”
“不可能!”程钰震惊,当即反驳。
“史瑞那个人我知道,是个情场浪子,多少女人都没让他停下脚步,唯独对你妈咪有几分真心。浪子的真心何其珍贵,他怎么会……”
江晏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语气很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是我逼他的。他对我……也算是很好吧。”
程钰叹息,“真是冤孽。说起来,他身世也算是忐忑。他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母亲为了给他父亲拉资源,做了些对不起他父亲的事。后来一次性生下两个孩子,一个系他父亲亲生血脉,另一个则是父不详。”
江晏冰从来不知道史瑞有这段过往。
“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很少。”她会偶然得知,也是因为跟在江珩一身边时,江珩一调查史瑞和刘旭东的关系,才得知的。
“他不是孤身一人?”江晏冰轻轻问道。
“他有个弟弟,目前在市局做局长。”
江晏冰想起前两天,她问过他的亲人,他回答,他孤身一人。果然,他是真没把她放在心上。
心口就此空了一块,寒风在空缺处呼啸嘶吼,吹干了心头残余的朱砂泪。
江晏冰喝光杯中的水,说出最困扰自己的事——她现在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妈咪!
程钰沉默许久,才缓缓摇头,“一切皆是人性。与你无关。”
“用佛学的知识讲,人本就是佛和魔的结合体,你激发佛性,就是善良的人,激发魔性,就会变得邪恶。”
“用心理学的理论来说,就是本我和超我之间的抗衡。本我代表了原始的欲望,超我代表道德理想化的状态。”
“你所做的那些,不过是激发了魔性,或者说,强化了本我。”
“弗洛伊德用俄底浦斯情节来形容恋母,就是因为在希腊神话中,俄底浦斯这个人,杀父娶母。同样的,女孩子也有取代母亲嫁给父亲这种原始冲动。这些不符合社会伦理,都被压制在理智之下。”
“所以很多男孩,在择偶时,会选择有他母亲特助的姑娘,而女孩子则选择有她父亲特质的男孩子。就是这个原因。”
“我想,你选择史瑞这个人,就是想取代母亲,帮一位父性角色满足遗憾。”
“本能客观存在。并不是你的问题。”
“你只是不懂得合理压制本能,使得本我和超我之间的能量失衡,才如此痛苦。”
“人生一世,如鱼得水,冷暖自知。我相信,任何经历都会让你成长。孩子,你需要换个地方疗伤。”
江晏冰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空杯,眼睛一眨不眨,抖着嘴说:“我难过。”
程钰抱着江晏冰,拍她后背安慰她。
逐渐地,怀里响起轻微的抽泣声,声音变大,悲伤的情绪感染给程钰,也让程钰湿了眼眶。
女人生来情执比较重,经历过一次伤筋动骨的爱情,往后在爱情中,会学着更爱自己,然后才是爱人。
程钰心中默道:祝愿这个小姑娘,以后的生活顺利一些。
江晏冰和程钰聊了将近三个小时,回到别墅,已经想下午。
她一天没吃饭,只喝水,哭闹又消耗很多体力,早已饥肠辘辘。她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到一半时,忽的想起,她的史叔叔,现在是否饿着肚子?
然后不免自嘲,也许人家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食欲一下子消减,半口面嚼在嘴里,咽不下去,只能吐出来。倒掉剩饭,收拾碗盘,江晏冰从酒柜旁边的柜子找出一堆零食,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等到晚上十二点,熬得睡意朦胧,枕着抱枕,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她仍在沙发上。
她苦笑。难道为了不见她,他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不过他既然花名在外,肯定名下的住所不止这一套。说不定在别的地方逍遥。
在她用苦肉计冲凉水澡的时候,他不是趴在别人身上吗?
如此一想,江晏冰猝然惊悚。
她现在已经不啻用最坏的恶意揣度他,这段关系还有维持下去的必要吗?
当初是她喊开始,现在就由她来结束。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和他长长久久。她要的爱情已经得到,也该放手了。
江晏冰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只身入住,房间中很多东西都是他买的。反正她手头有钱,去别的地方可以重新购置,便把用过的东西一件件收起来,打包,尽数扔到垃圾箱中。
衣服,鞋子,洗漱用品,抱枕,床头的小镜子……
原来她在这个地方,已经留下这么多痕迹。
收拾东西用了一上午的时间,饿了就吃零食填饱肚子然后继续收拾。
从别墅出来时,正值太阳下山。
柔和的彩霞铺满西山,浅水湾缓缓流淌。
她看着天边半轮红日,仰头闭上眼睛。微风自耳边拂过,吹起额前的碎发。
再见,A市。
再见,我的史叔叔。 最爱你背影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