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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卿骑马从洪梯子向西行了六十余里,到了青羊寺义军总营,唤来堂叔陈迁,问他那管财货交易的王四如今可在。陈迁说他刚从外地回来,陈卿便让他带自己去找他。
陈迁道:“卿儿你如今是咱义军的大帅,招呼一声我让他过来就是了,何必亲自去找。”
陈卿道:“左右闲来无事,你告诉我他住哪儿,我去会会他。”
陈迁支吾半天,闪烁其词道:“这个,他兴许又出去了,咱们这三个县毕竟这么大的生意管着,他呆在家里的时候很少,要不我先过去看看,在的话叫他过来就是。”
陈卿看他说话的样子含含糊糊的,更觉得有什么事情,不悦道:“我说了去看他,你前面带路就是。堂叔,这是军令!”
陈迁一听军令俩字,心里一抖,不由得想起他处置贾大头时的六亲不认,那么一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说杀就杀,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赶忙恭恭敬敬道:“大帅,请!”
陈卿跟在陈迁身后沿着山路下山,一路向南,过了他家的村子石埠头又走了大约五里路,来到一个叫圪台村的村子,这村子因坐落在半山腰的一个面积不大的平台上,故称圪台,在他印象中,村里人口不多只有三十来户,全村都是窑洞,土坯房都很少见,村子靠山,土地多在山上,贫瘠沟壑,百姓常常吃不饱饭,还不如他们石埠头。
但这次一进村子他差点迷了路,眼前的景象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
他印象中全村那坑坑洼洼,一到下雨就泥泞的寸步难行的土路变成了一条青石铺就的巷道,由村口低落处向着里面高阶梯处延伸。道路两侧一排排的土墙灰瓦房,依坡势错落排列着,连村子背后的山都不似从前记忆中那样光秃秃的,郁郁青青,似乎还能听到流水声。
陈卿沿着那道路曲折弯转而上,见那路或石条筑阶,或石板铺坡,或石子墁,忽高忽低,错落无常,游走其间大有曲径通幽之美。
一开始是陈迁带路,走到村口,他便乖乖跟在了陈卿后面,看着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自己心里则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陈卿黑着个脸,回头看一眼陈迁,陈迁赶忙又上前把他往上引,两人直走到那村子山腰最高处,远远看到一座四合大院,院门上精美的石雕门楼,厚重的木门,飞起的前檐,再看到大门右侧的拴马石上拴着八匹好马,更是把他惊得瞪大了眼睛,回头冷冷的看着陈迁。
“这是谁家院子?好大的气派啊。”
陈迁诚惶诚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圪台村,这个村子离咱们村很近,我小时候常来这一带玩耍,以前去潞州也常经过这个村。我印象中这个村不是这样的啊,还有这大院,他们村有这院子吗?怎么,最近出土财主了?”
他话还没说完陈迁已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道:“卿儿你听我说,这个是……”
他们正说着,远远看到院子里走出来几个人,陈卿一把拽起陈琦躲到一旁的一棵枣树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远远看到那几个人穿绸着锦,衣着鲜艳,正在院门口和一个穿着灰布直身的男子拱手告别,那男子其貌不扬,穿着也很朴素,但看样子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那些穿着华丽的人反而很客气,一口一个王兄的叫着。
一人临出门,边上马还吟咏道:“官柳青青匹马嘶,回风暮雨入铜鞮,佳期别在春山里,应是人参五叶齐。”
“要么说这唐朝诗人写的诗那真是个好,你说人家这水平,几句话那是意境无穷啊。尤其是最后一句,这个人参啊,啊,王兄,兄弟我今天专程登门来访,这可是个要紧事,上面很多人等着要呢,你可得给咱上点心啊。”
王四笑道:“放心吧刘掌柜,就冲您这些年对咱们青羊山这份情,您的事我能不放在心上吗?”
那人笑道:“好好,王掌柜够意思,我刘青云先谢过了。记住,一定要紫团参,人家上面那可是点名要这个,别的人参都看不上,就要这个,要三百斤,一斤不能少!”
王四刚还一张笑脸,这下忽然脸一拉道:“刘掌柜,我不是说了吗,虽说咱义军占着壶关,紫团山完全在咱们手里,可那地方近些年砍伐严重,加上战乱和之前官府不断索取,参园一共也产不了多少人参了。您要的量太大,上好的紫团参我满共就三百斤,多少人排队等着呢,怎么可能都给你呢?”
那人刚上马又下来,沉声道:“这个兄弟啊,你怎么也得帮哥哥这把啊,我这上头可都是些达官显贵,谁都得罪不起啊。你要是嫌价钱低,那都好说,钱不是问题,量你必须给我弄够,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我就认准你了,谁让紫团山你们说了算呢,我不找你找谁,想想办法,哈。”
王四做出一副很难为的样子,还是摇头道:“老兄啊,你这是为难弟弟我啊,这样,两百斤!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大量了。你也知道咱们这边这些年生意做的大,朋友也多,这好容易出一回人参,都想要啊。大家都是朋友,这些年对我青羊山帮助都很大,你那边是得罪不起,我这可是都不能得罪啊,你好歹得给我留点,这个真不成。”
那人思索一阵,长叹一口气,忽然想到什么,在他旁边小声耳语几句,王四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又表现的很不情愿,那人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使个眼色,好容易王四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那人和其他几个人纷纷上马刚走,王四目送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嘴角溢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笑着笑着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边,眼睛越瞪越大,在他僵住的表情下,陈卿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他看到陈迁跟在他身后畏畏缩缩的,连头都不敢抬瞬时明白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大门口,颤声道:“大大帅,你怎么来了,青羊军后勤财货总管王四叩见大帅!”说着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陈卿黑着个脸,也没理他,昂首阔步的进到院子里,见这院子庭院宽阔,布局紧致,足有三进深,一条甬道直通中堂,院子两侧足有十几间厢房,房屋上石砖木雕精雕细刻,窗棂台面栏杆也都是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他沿着甬道直奔中堂,王四和陈迁颤巍巍的跟在后面,陈迁的腿都软了被王四搀扶着,脸上写满了恐惧,反而是王四虽然也浑身哆嗦,步伐还算稳健,显是没有乱了阵脚。
西屋门口一个老太太正坐在一把躺椅上,悠闲的晒着太阳,旁边两个丫鬟,一个蹲在地上给她捏着腿,一个站在她身后给他捶着背,陈卿目光停留在那老太太的穿着打扮上,见她戴银丝狄髻,狄髻下扎着蓝印花布包头,穿一件青褂,微微闭着双眼,神色安闲。他显然是见惯了这院子人来人往,听到脚步声眼都没睁开一下。
还是王四叫了一声:“娘,快拜见陈大帅。”
老婆子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沉浸在享受中,王四一个箭步上前帮陈卿掀开门帘,转身正要再叫,陈卿摆手做出个不用的动作,径直入了堂内。
堂内正中摆着一个黄花梨翘头案,案后的背则是一副水墨的太行山居图,条案上摆放着有瓷瓶三对,中间放插屏,条案下摆一张三尺见方的八仙桌,桌两边放着太师椅,桌前东西两侧还摆放着八张太师椅。
陈卿走到那右侧椅子上坐下,看到房间屋角立两张花几,地上摆着几盆海棠花,墙壁上则悬挂着一些字画,好不雅致。
他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把精致的小扇,把玩着,翘起腿道:
“王大掌柜,上好的紫团参,多少钱一斤啊?”
王四一进来就跪下,以头触地,一句话也不说,堂内陷入一种可怕的冷静。
“问你话呢?没听见吗?”陈卿故意抬高声音,“怎么,你这张嘴不说挺会说的嘛,怎么见了本帅就哑巴了?”
“哦,是嫌我来的太唐突了是吧?”陈卿看一眼左侧的座椅,忽然换了一张笑脸道,“哎呀,的确是陈某冒失了,王掌柜,快请坐,请上座。”
王四吓得浑身发抖,连磕几个头道:“不敢不敢,大帅面前,哪有小人的位置。”
陈卿道:“不是吧,那哪成啊,这可是你家啊。这里你才是主人,我是客人嘛,你这主人不坐,我坐在这多不好意思,难不成你是要赶我走?”
王四赶忙道:“不敢不敢,大,大帅光临寒舍,是小人的荣幸,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那你还不过来!”陈卿大吼一声道。
王四颤颤巍巍的起身,低着头寻着那条案旁的椅子坐下,脸上的汗珠已经滴滴答流到了衣角。
看他坐定,陈卿又问道:“我问你话呢,王掌柜,你老实回答我,上好的紫团参,多少钱一斤啊。”
王四看他很认真的样子,知道他刚才已经听到了自己在门口的话,努力平静下,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东西……”
陈卿道:“这人参我可是听说过,那可是药中极品啊,历朝历代从上到下喜欢的可是不少。可再好的东西它也该有个价吧。我记得你曾经给我算过一笔账,说潞党参最好的时候能卖到两分银子。这人参,怎么也得卖一钱银子吧。”
王四稍稍抬下头,伸出两个手指。
“难道是二钱?十倍的价格?”陈卿惊奇道。
王四摇摇头。
“你不会说二两吧?”陈卿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价格。
王四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大帅,上好的紫团山人参,那是参中极品啊,二两银子谁卖啊,我说的是至少,二十两!”
“多少?”陈卿大惊道,“二十两?一斤人参啊,二十两够一个中户之家四十亩地一年的收入了。”
王四道:“其实这东西,它到今天,根本就是无价,我说二十两都是少的了,因为在那些达官显贵眼里,它根本就是无价之宝。”
陈卿皱眉道:“这话怎么说?”
王四道:“大帅有所不知,这人参为药,也是最近些年被大家说的神乎其神,不免有夸大之处。它为什么这么值钱,其实药用价值只是一方面,关键是这上好的人参越来越少了。”
“喔?这话怎么说。”
王四道:“古人论人参,以咱们壶关紫团山上产的紫团参,和辽东、高丽参为上品,而其它两地处于东北高寒之地,路途遥远且异族杂居,故而从古至今,人参之上品,唯我紫团参而已。”
“紫团参为什么好,因为人参这种东西生长在茂林参天的山谷之中,喜阴怕光,而紫团山上云雾缭绕,从前山上林木茂盛,椴树、松树漆树那是混生丛长,它有个好环境。而如今呢,这种环境早就破坏了。
因为太行山自古便是周边各地木材的主要产地,每年那些伐木者是成群结队,树木砍伐相当之严重,人参产量那是逐年下降,如今更是少之又少。
加上我潞州之地从来都是战略要地,兵家之必争,常年战乱频繁,烽火不息,损毁严重。而历朝历代又把它当做贡品,从唐时每年几百两到宋时每年要几百斤,甚至上千斤,时至今日,人参还有几何啊。你说它不是宝是什么,就是无价之宝!”
陈卿默默的点点头,难怪这市面上人参这种东西很少见,有次姐姐让他带一点给母亲补身子,就那么二两参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原来这东西这么贵重。
这时王四又道:“这东西其实从宋时就已经很珍贵了,我听那刘掌柜说,当年宋朝宰相王安石得了哮喘病,非人参不可,市场上竟然买不到,有友人送它几两,他说这辈子没吃过紫团参,不也活了一把年纪吗,就没要。可见这东西之珍贵。到了本朝,洪武皇帝觉得它太难得,劳民太甚,干脆不让进贡了。”
陈卿也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长叹一口气道:“那你刚才,那人是谁,我明明听见你跟他说二百斤三百斤的。”
王四道:“此人叫刘青云,也是咱们潞城的,奥治村的,常年做药材生意,开着好几个药铺,咱们这些年,那些山货他没少要,他这次受人之托来求购这紫团参,我也是没办法。其实咱们占了壶关我就上紫团山看过,那参园早就破败了,满院子一共也没多少好参了,别说二百斤,能给他五十斤都算不错了。”
陈卿不悦道:“那你随便答应人家,你这做生意怎么能骗人呢?”
王四道:“我哪里敢骗来,其实他常年做药材生意,这种事岂会不知,就是个逢场作戏而已,他来了我应了也就是了,回头随便给他凑点,哪怕不好不够也就那样了。”
陈卿道:“这怎么行,我看人家申家他们,那做生意都是诚信为本,断不敢如此。”
王四道:“大帅,理是这么个理,可有时候这条不管用,商场如战场,那也是得权衡各种条件的。
就拿这次来说,你要说没有或者不给,那就得罪人了,今后岂不影响咱的生意?其实他背后那些达官显贵,有几个品尝过真正的紫团参的?无非是好个名而已,只要是紫团山上出的,哪怕品质不如党参,那也是参中极品,无价之宝了。他要的是名,咱要的是利,各取所需而已嘛。”
陈卿暗暗感叹“你个老狐狸”,嘴上却没再说啥,看他年纪轻轻做生意却如此老道,不觉有些厌恶起来。 潞府风云